了空卻仿佛什麽也沒感覺到似得,笑道:“貧僧本來奉主持鈞旨,在那寺中修行,苦思丹陽事敗的過失。沒想到主持不念舊惡,讓某出來戴罪立功,來這裏相助了塵師兄一把。貧僧雖然無能,但護衛佛法乃釋門中人之責,縱然在下無拳無勇,也要盡自己一分綿延之力。”那了空前麵幾乎還言笑晏晏,最後幾句卻是大義淩然,讓人心折。
帳中眾軍官這才鬆了口氣,看來不是什麽兵變,不過是遠在杭州的主持了凡看了塵執掌兵權,怕他趁機坐大,又在玩拉一個打一個的政治平衡遊戲了,不過這次了凡支持的不是了塵,而是原先那個鋒芒畢露的了空,既然是他們師兄弟之間的內鬥,和大家就沒什麽幹係了,軍官們互相交換著顏色,都準備看一場好戲。
玄寂背上身後那個硬物又向前捅了一下,額頭上頓時一陣冒汗,趕緊勸說道:“了塵師兄,這世間事都不過是虛幻,唯有苦心修行,跳出輪回才是根本,你又何必執著呢?”說道最後一句,聲音懇切之極,下麵的軍官們聽了都暗自痛罵玄寂這老滑頭,平日裏都以了塵馬首是瞻,也不知了空許了你什麽好處,一下子就跳到了空一邊,當真無恥之極。卻不知玄寂身後便站著徐二,隻要一言不合對方的心意,隻怕立刻便是利刃穿心的下場。
了塵臉上已是氣的發紫,額頭上的幾根青筋跳動不停,隻是一言不發,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身後的淮南將士也不敢逼得太緊,免得露了痕跡,落得個玉石俱焚的下場。下麵幾名了塵的心腹想要鼓噪起來,卻看到其他大部分人都默不作聲,喊了幾聲也不敢說什麽了。了空見下麵漸漸靜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張白麻紙來,遞與了塵,笑道:“這便是貧僧的告身文書,上麵還有主持的親筆簽名還有印信,請師兄查看。”
了塵隨手接過白麻紙,眼中便是一張偽造的文書,無論筆跡印信都製作的十分逼真,他久聞師弟了空文武雙全,連書法製印都頗精專,沒想到竟一精如斯。他正想將手中書信擲在地上,大聲喊破騙局,可又想起刻薄寡恩的主持,眼前又映過自己還未成人的幼弟的麵容,心頭的勇氣和決心頓時蕩然無存。頹然低頭說道:“這營中事情便請師弟費心了。”說罷便將腰間兵符印信取出,交給了空,起身走到下首,讓出首座給了空。
了空也不謙讓,收起印信兵符,便走到上座。臉上已無方才謙和的笑容,滿是肅殺之氣。“奉主持佛旨,貧僧統領這楓林渡這五百僧兵,此時淮南賊兵臨西陵,一旦讓其渡江,不但江南諸多名刹將遭兵火荼毒,數十萬百姓隻怕也無有生路。吾輩沙門身上衣,口中食皆來自百姓供奉,此時正是舍身求法的時候。”
下麵眾僧基本都是江南本地人,聽了了空這番話,同仇敵愾之情溢於言表,了空看到下麵眾人的神情,滿意的點了點頭:“十天前,顧全武顧將軍領武勇都精兵南下,西陵空虛,所以我輩僧兵離開本寺支援,護江便是護寺,浙東安即是寺廟安,吾奉主持鈞命,接任此處,定當將這楓林渡口防衛的如同鐵石一般。”說到這裏,了空便開始調換人員,將帳中軍官中先前出言鼓噪的那幾名了塵心腹換回杭州,換上自己帶來的淮南將士,他說這些都是武勇都將佐,帳中眾人見他任用私人,換掉前任的心腹,雖然急了點,但也是應有之意,否則緊急時刻上下不一,指揮不動,可要誤了大事的。那幾名替換的人也是一口北方口音,武勇都大半原先都是孫儒的部下,淮南爭霸戰中孫儒為楊行密所破後,部分潰逃到了浙東,錢繆愛其武勇收編為親兵,是以眾人也沒什麽懷疑。
待眾人走的遠了,了空招來徐二,低聲吩咐道:“等會你帶上兩個人,出營到江邊選一高處,點火向對岸呂將軍那裏發信號。”徐二點了點頭,便帶了兩人出帳去了。
浙江對岸,呂方營中,正是晚飯時間,士卒們正按照自己所屬的行伍聚堆進食。這幾天的食物特別豐盛,鍋中煮的都是今年的新穀,而且都是硬實的幹飯,並非平常的粥。佐餐的也不再是醬菜,而是一碗碗魚湯。今天甚至碗中大塊大塊的豬肉和諸內髒。士卒們都猜到大戰馬上就要臨頭,營中的蔡卒和隨呂方從濠州莊中南下的老卒們如平常一般大口吃喝,不時還那新兵的緊張逗趣。可從丹陽新招來的新兵都或多或少有些緊張,隻是機械的把食物一口一口往嘴裏塞,完全不知其味,有的甚至幹脆吃不下飯,麵前的碗中堆的滿滿的食物半天都沒動一下。
龍十二和陳五正結伴巡視軍營,看到前麵那堆士卒正埋頭吃喝,不是還傳來幾聲哄笑,陳五笑道:“前麵的是左廂四都的兵吧,果然不愧是蔡地的好男兒,大戰臨前而行若無事,這樣的兵上了戰場才不會怯陣。”
“陳兄弟也是蔡地人吧,這些都是老兵,沒什麽問題的,陳兄弟是將軍心腹,卻不知渡河的日子是哪一天呀?可否透露一下。”龍十二笑著問道,呂方如此布置,他估計大戰就這兩天,因為全營士卒這些天全關在營內,除了準備武器外,連操練都減了許多量,這種情況斷然不能持久,千餘條青壯漢子,關在這小小營寨內,卻無所事事,日子一長必然生亂。
陳五眉頭皺了皺,呂方對他也沒說渡河的具體時間,但如此回答,卻怕龍十二以為自己故意瞞著他,生了芥蒂。正考慮如何回答,卻聽見不遠處指揮使大帳外擊鼓聲,正是召集將領軍議的信號,兩人對視,看到對方眼中滿是興奮,便快步往指揮使大帳跑去。
兩人進的帳來,隻見呂雄,王佛兒兩人已經在帳中,羅安瓊站在末尾,呂方在上首焦急的來回走動,顯然已經等的沒有耐性了。見二人進的帳來,呂方大聲喊道:“你二人怎來的如斯慢,好了好了。”呂方抬手攔住兩人謝罪,接著說:“人到齊了,那我們現在就開始軍議,仁瓊,你快些將具體情況給諸位說明一下。”
羅安瓊上前施了一禮,便將對岸的情況細細說明,原來了空定好引楓林渡僧兵頭領到歸元寺中吃飯的計劃後,便讓羅安瓊偷偷渡過浙江,與呂方約定了空事成後便白日燃煙,夜裏舉火為號,呂方便遣兵渡江接應。說到最後,羅安瓊大聲道:“高虞侯說,一旦他進的浙東僧兵營中,控製住了僧兵,便請呂將軍趕快渡江接應,楓林渡口除了那些僧兵隻剩下五百新兵,並不難對付。不過這欺瞞之事畢竟不能長久,還請將軍當機立斷,趕快發兵。”
呂方點了點頭,示意羅安瓊退到一旁,便詢問帳中其餘四人:“情況你們都了解了,你們說說該如何呢?”
呂雄笑著說道:“這還有什麽好考慮的,我現在知道將軍為何一直讓我準備船隻,砍伐木料竹材了。兵貴神速,遲則生變,立刻出兵便是。”
龍十二想了一會兒,問道:“那安都統那邊時候知曉,如果隻有我們孤軍渡江,隻怕會成了眾矢之的,鎮海軍圍攻之下,未必討得了好。”
呂方點了點頭:“羅安瓊一回來,我便去了趟安都統那裏,那邊已經安排好了,隻要我們這邊事成,大軍便隨後進擊。”呂方看了看帳下眾將並沒有其他話要說的了,便下令道:“既然如此,你們便下去,晚飯後邊開始全軍動員,陳五你手下多是江淮子弟,熟悉水性,晚上便由你的右廂兵先渡。龍十二的左廂隨後,最後的便是炮隊和呂雄的射生團。羅安瓊你熟識那邊的地形,帶二十名我的親兵與陳五最先去,聽明白了嗎?”
浙江東岸,楓林渡口旁的一座小山上,江岸在這裏凹進去一塊,所以水流平緩,隻不過河岸陡峭,高處水麵三丈多,所以這裏隻設了個木壘,放了六七個兵把守。徐二焦急的往江麵那邊眺望,看有沒有淮南軍的船隻,不是看著天上的星星,計算著時間。後麵一名士卒走過來稟報:“哨所裏那六名鎮海兵都了結了,不知屍首該如何處理。”
徐二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在旁邊刨個坑賣了,讓六個弟兄換了他們的衣服在那邊繼續站崗,警醒點,盯著他們大營來的方向,別讓露了痕跡。”
身後那人趕緊領命離去,正在此時,遠處江麵出現一點燈火,仿佛是一條船,徐二趕緊從後麵火堆取出一根火把,一連在頭頂劃了三個圓圈。那燈火仿佛看到信號,漸漸便向這個方向移動過來,走的近了,原來是一艘走舸,這船上兩邊各有十餘條槳,四周有牛皮木板保護,可以載運二十餘人,在水麵上速度如飛,是南方常用的戰船,淮南和鎮海軍雙方都有很多。遠處走舸已經看清楚岸上火光處徐二的身影,劃得更快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近前,岸上的徐二一直擔心四周有浙東軍埋伏,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仿佛覺得過了一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