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轉過身,靜靜的看著王佛兒的眼睛,隻見王佛兒一雙環眼清澈見底,並無半分雜念,過了半響搖頭歎道:“佛兒你勇力無匹,偏生毫無私念,愛撫士卒,頗有古良將之風,為何先前一直籍籍無名,難道這草莽之中有這麽多遺才不成?”說到這裏,仰天歎道:“上天待我如何之厚,將佛兒賜予我,定是要讓我做一番大事業,你說的是,有了心魔,才說出這等話來。不過我也不虧待了你,等下兩軍相持不下時,你便帶領親兵隊繞到對方側翼給對方致命一擊。”
見王佛兒還想說什麽,呂方笑道:“你不必擔心我的安全,沈小娘子在這裏,她劍術高強,若是衝鋒陷陣她是不如你,若是在這咫尺之內,你隻怕還不是她的對手。”呂方這段話聲音說的很大,不遠處身披皮甲男裝打扮的沈麗娘聽的清楚,得意的笑了笑。王佛兒心知呂方雖然嘴上說要去心魔,不過內心還是不願意讓龍十二全占了破敵奪寨的大功,隻得躬身領命去了。
待龍十二跑到陣前,兩軍相距不過一箭之地,他細心觀察敵陣,隻見對方僧兵雖然兵甲不錯,士氣也頗為旺盛,可惜隊形卻不甚整齊,不過兩百多步走下來,隊形便出現幾處缺口,顯然勇者獨進,怯者獨退。原來靈隱寺主持了凡為了控製住所有的僧兵部隊,不讓派出的僧兵首領獨大,威脅自己的地位,故意采用“摻沙子”的辦法,每一處駐防點都有幾個寺廟的僧兵,讓其沒有辦法抱成團,結果一打仗,便出現相互不信任,心存狐疑,勁使不到一塊去。
龍十二冷笑道:“就這樣也敢上陣,他們以為這裏是對付流民嗎,第四都的弟兄們換上短兵,退到後麵來,等下給他們一點好看。”
轉瞬,僧兵們衝到了弓箭的射程內,也開始往下方的莫邪都左廂用弓弩射擊,莫邪都士卒們立刻舉起先前準備好的竹排,連續幾排箭矢都沒什麽效果,被射中的士卒們立刻被拖到後麵去醫治,但是他們麵前的左廂四都士卒也不還擊,如同磐石一般巍然不動。僧兵們停止在大約七十步遠得地方整理了一下隊形,看來靠弓箭是無法擊垮對手了,隨著時間的拖延,先前在驛站伏擊己方的那部敵軍隨時都可能回來,隻有搶先擊垮眼前敵軍,燒掉那些石炮器械,才能守住營寨。隨著軍官的嗬斥聲,僧兵們停止了射擊,開始向莫邪都方陣壓了下來,殘酷的白刃戰開始了。
兩軍戰場位於向會稽山脈延伸的坡地上一個小台地,大約有三百餘步寬,四百餘步長。莫邪都的布陣呈一個倒立的品字形,前麵是三個百人都,皆持矛槊之類的長兵,後麵就是方才龍十二下令退下來的第四都,剛換了橫刀大棒。在龍十二身邊還有派給他的一都約百名射生營的弓弩手,方才他僧兵居高臨下向下放箭時,他並沒有讓那些弓弩手還擊,隻是讓他們在射程外的大牌後蓄養體力。
隨著僧兵們的接近,莫邪都前麵的三個百人都開始放低手中的矛槊,後排的士卒將長兵搭在前排士卒的肩膀上,八尺開外的步槊密集的指向僧兵的方向,三個方陣如同發怒的豪豬一般,根本無從下手。一開始正麵的衝擊立刻就失敗了,二十餘名最勇敢武藝最精熟的僧兵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對麵隻不過損失了幾根長矛而已。很快。僧兵們便放棄了正麵突破方陣的打算,開始從方陣縫隙衝入,想要從薄弱的側翼殺入方陣內部。隨著後方一陣鼓聲,莫邪都前麵哪三個百人都方陣開始緩緩後退,並互相靠攏。對麵的僧兵發出激烈的歡呼聲,向缺口湧去,勝利仿佛就在眼前。
“糟了,你還不快讓你那大個子護衛帶人上去。”沈麗娘花容失色,雖然她劍術十分高明,但那裏經曆過這近千人近在咫尺的廝殺,眼見前麵不遠處僧兵已經突破了陣線,流矢都已經射到七八步遠的地上,趕緊催促呂方派援兵。
“這龍十二好大膽子,果然是秦宗權手下出來的刁兵,竟然想要一把定勝負。”
呂方心中暗歎:“果然這亂世之中的男兒都是狠角色,自己大局觀,耍陰謀是不錯,但要是在這生死關頭,視自己性命於無物,拚死一搏,太平時代長大的自己隻怕永遠不如這些漢子,不過這次,僧兵一邊,來源不同,勝不相讓,敗不相救,看來龍十二是賭對了。”想到這裏,呂方指著前麵的戰場笑答:“慌什麽,我看最多不過半響,我們就要贏了。”
正說話間,戰局就發生了突變,由於僧兵來自三四座寺院,了空又故意派了一個最年輕,資曆最淺的頭目擔任指揮,結果看到局勢有利,幾乎所有的僧兵都幾個方陣的間隙衝去,擠成一團,猛然一陣梆子響,雨點般箭矢向密集的僧兵飛去,頓時倒了一片。原來龍十二在敵軍在方陣間隙擁擠的同時讓射生營的向前,直到三十步遠方才放箭,強勁的箭矢在這個距離可以射穿大部分盔甲,造成了恐怖的殺傷效果。這時僧兵缺乏陣戰經驗的缺點就暴露了出來,前排的士卒開始轉身向後跑或者翔兩翼閃開,可是後麵不知情的人還是向前湧來,擠成一團。龍十二乘機便帶領換了短兵第四都殺了上來,兩軍在方陣空隙的狹小空間廝殺,手持橫刀大棒的莫邪都立刻便占了巨大的優勢,僧兵們被擠成一團,手裏的兵器根本施展不開,成群的被砍倒在地上。向兩側散開企圖空出地方好施展兵器的人立刻被兩邊的方陣的長矛刺死。還留在後麵的僧兵們被密集的人群擋住了視線,隻聽到袍澤淒厲的慘叫聲和兵器和肉體的撞擊聲。莫邪都左廂的士卒幾乎全是原先宣武鎮在濠州城中的降兵,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卒,他們並沒有把力氣花在喊殺上,隻是不斷的用手中的兵刃向對方身體的要害刺去,一麵是淒厲的喊叫,而另一麵是殘酷的沉默,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
王佛兒站在戰場左邊的台地上,俯瞰著戰場,他前麵便是僧兵的側後方,身後便是二十餘名士卒,剛才兩軍一接觸,他便帶領士卒多帶旗幟皮鼓從旁邊繞到了敵軍側後方,身旁的士卒看著戰局在向莫邪都有利的方向轉移。王佛兒手下的親兵隊的士卒本來就是選拔自各隊中的精銳,平日裏心高氣傲,可自從下江南以來,除了跟隨羅仁瓊渡江的二十人以外,其他的人寸功未立,現在眼見左右廂的昔日同儕個個都立有戰功,一個個心裏跟貓抓一般難受。唐軍軍法,無論賞賜還是勳田都是根據戰功來的,眼看連戰連勝,可跟自己沒一點關係,雖然王佛兒治軍嚴整,身邊一名平日裏極為勇悍素得龍十二喜愛的士卒大著膽子勸諫道:“龍校尉,我們快上吧,再晚了,功勞就全被左廂那幫兔崽子給搶光了。”
王佛兒也不回頭,冷冷下令:“擊鼓搖旗,大聲呐喊,敢亂伍爭先者斬。”
頓時鼓聲大作,身後士卒大聲呐喊,搖動手中的旗幟,一時間盡如同有數百人從上殺過來似得,幾次衝擊不成,反而傷亡慘重的鎮海僧兵頓時大亂,本來這些僧兵就是來自各家寺院,平日裏就有些互相猜忌,先前的一股驕悍之氣又被正麵的莫邪都左廂打掉了大半,現在背後有人包圍過,許多人立刻轉身逃去,唯恐跑的慢了成了最後的墊背的。方才還有些相持不下的戰局立刻急轉直下,許多僧兵扔下武器脫下盔甲好讓自己跑的快一點,有的甚至對前麵擋住逃跑道路的袍澤揮刀砍殺,身後的莫邪都士卒毫不費力的從背後將一個個敵人殺死,領兵出戰的頭目揮舞著橫刀,想要將逃走的士卒趕回去抵抗,想要挽回敗局,可他平日裏威望本就不高,砍殺了兩名潰卒後,立刻被後麵大隊崩潰的人流衝到,踩成肉醬。
“這王佛兒倒是會搶功,我等都已經快把那幫禿驢打垮了,他就跑過來撿便宜。”說話的是龍十二身旁的一名親兵,他是龍十二的一名族弟,親信無比,眼見王佛兒隻是搖搖旗,打打鼓,半點力氣都沒費就搶了不少功勞,不禁有些憤憤不平。
“休得胡言,屁股癢了想吃軍棍嗎?”龍十二厲聲叱道,他看自己族弟雖然低頭不敢吭聲,可是還是一臉憤憤不平之色,身邊的親兵也滿臉不服氣樣子。心知若是今日若不開解心結,這幫廝殺漢子定然會因此和親兵隊的士卒懷有芥蒂,若是讓呂方知道了,認為自己有怨望之心,恐怕將來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看其他人離得夠遠,不用擔心聽到自己的聲音,便歎口氣小聲道:“你們這幾個都是多年與我共生死的袍澤,有些話我不怕說明白,其實王將軍這是幫我的,你們想想,呂將軍是明眼人,這次破敵,我們左廂人以少眾而破強敵,斬首數百,繳獲甲杖無算,功勞是跑不了的了,隻是莫邪都中,我們濠州的降兵中蔡兵便有近千人,而呂將軍手中丹陽兵和淮南的元從不過七八百人,從人數上看我等邊占了一半還多,更不要說我等都是曆經戰事的老兵,他手中大半都是新招募來的新兵,更不要說在壽州城下我等還嘩變過,你說哪個當將軍的對我等沒有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