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09消息

沈麗娘出身江南望族,家中豪富。唐時胡風甚盛,富裕之家酪漿本不過是尋常食物罷了,麗娘先前也經常食用,不過家破人亡後,顛沛流離,所經曆的苦楚更是數不清楚。自從傾心於呂方後,又頗遇波折,好不容易才感情得諧,此刻見愛人對自己這般體貼,便是一碗酪漿也要與自己分享,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安樂,笑著接過酪漿,吃了一口,隻覺得甜到了心裏去,先前吃過的無數山珍海味無一樣可以與這碗酪漿比擬的,又將手中湯匙舀了一勺送到呂方嘴邊,看到呂方吃下去,才自己又吃了一口。於是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小小一碗酪漿竟吃了許久也未曾吃完,軍帳中春意融融,竟似新人洞房一般。

兩人正情濃間,帳外突然一陣喧嘩聲,好似是今日值班徐二在和什麽人爭吵,呂方頓時心煩意亂起來,這徐二怎的不會處理事情,老是敗人興致,抱歉的對麗娘笑了笑,起身走出帳外,隻見那和徐二爭吵的卻是負責船隊運輸的周安國,隻見他滿臉都是焦急的顏色,一張黑臉都急成了紫色,宛如一根大大的茄子一般,口中不住的說著什麽,雙手隨之手舞足蹈,看起來滑稽的很。

原來那徐二知道呂方和沈麗娘二人此時便在帥帳之中,他也知道二人感情甚殷,想來不久呂方便會與之成婚。主帥雖然已有正妻,可偏生並未有子,隻有一個女兒,這可是大事,若是這新來的夫人產了一個兒子,說不定就有成為正妻的希望。呂方自起兵以來戰無不勝,徐二對其早就拜服,一心想要在呂方手下立下戰功,封妻蔭子,可不願意讓人打攪了,得罪了在主帥身邊極為得寵的沈麗娘。這矮胖子周安國沒頭沒腦的衝過來,說在路上遇到了顧全武的大軍,可那顧全武明明還在越州,便是已經斬殺了董昌,回師杭州,首當其衝的也是這邊的宣潤大軍,如何能夠先碰到你這個跑後勤的。想到這裏,徐二心裏邊有了幾分不信,隻是推脫,要等到指揮使休憩完畢方才為其通傳。那周安國親眼看到了顧字大旗,自然不敢拖延,於是便爭吵起來。

呂方出來弄明白了事情原委,頓時覺得情況不妙,畢竟周安國也是帶過兵的人,也在鎮海軍中呆過多年,對其內情明白得很,整個事情經過更是說的有鼻子有眼,絕非能夠簡簡單單編造的出來的。想到這裏,狠狠的瞪了徐二一眼,轉身對周安國道:“周虞侯,你做得很好,可有帶幾名同行的將士來,快些讓他們到我帳中來,我等詳細商議一下。”

周安國趕緊躬身說是,轉身去同行將士,他剛轉過身,呂方突然叫住他:“顧全武突襲嘉興的消息你可曾走漏出去?”

那周安國愣了一下,便明白了呂方的意思,答道:“在下的船隊趕來時一路都沒有停泊,直接往莫邪都大營趕來,連楓林渡口的大營也為停歇,現在船隊大半船舶都泊在江中,未曾靠岸,想必是不會走漏的,不過這等事情是瞞不了許久的。”

呂方聽到這裏微微頷首,他沒想到這人貌不驚人,倒是遇變不驚,倒是個人物,看來古人說世間不患無千裏馬,隻患無伯樂,果然是這樣,想到這裏,呂方點了點道:“你做的很好,好好做,勿憂不富貴。”

周安國感激涕零的離開後,呂方冷哼一聲,一旁的徐二早就嚇得魂不附體,他也知道自己方才所為犯了軍中大忌,若是誤了軍情傳達,定是斬首之罪。撲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口中連稱知罪。

沈麗娘此時也走了出來,她看到徐二跪在地上可憐,但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尷尬,不好出言相勸。正無奈間,隻聽到呂方歎道:“徐二,論資曆,論武藝,那周安國都遠不如你,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這用兵之道,最重要的就是一個誠字,小心謹慎,盡心盡力的去做,自然事情便能做好,否則就算你能力再強,也會出問題,這兵家之事,乃是死生之地,存亡之場,一招不慎,不但你自己要人頭落地,還要牽連千百袍澤,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明白吧,想明白了,再去佛兒那裏去領軍棍吧。”

呂方說完,便吩咐快些將莫邪都中將佐全部召集到指揮使帳篷內軍議,徐二滿臉羞愧的起身快步離去。

待到眾人離去,沈麗娘想要開口詢問,卻又害怕沾上了婦人幹政的忌諱,正欲言又止間。呂方看得清楚,他這方麵倒沒什麽忌諱,自己的正妻和眼前這位麗娘都並非尋常婦人,正妻呂淑嫻胸懷寬廣,見識廣大,許多男子也遠遠不如,至於麗娘,雖不及呂淑嫻這般氣度見識,也不是那等尋常女子。再說這消息最多不過一兩日便是全軍皆知,是以呂方也不保密,皺著眉頭開口道:“好叫麗娘知道,局勢不妙,鎮海軍大將顧全武統兵由海上偷渡,與嘉興處大破魏約軍,如今嘉興已經落入鎮海軍之手,我莫邪都如今已經孤懸浙江之上,危在旦夕了。“

呂方說完這番話,本以為沈麗娘聽了這消息,縱然不驚嚇失色,也必然滿臉憂愁。可隻見沈麗娘卻是滿臉喜色,心頭一開始還是有點詫異,一轉念便明白了麗娘的心理,原來麗娘看到這等大事不瞞自己,顯然把自己當做最貼心的人兒,心頭歡喜,倒是把即將到來的大難放到了一旁,想到這裏,呂方心底倒先是一暖,又是一沉,暖的是愛侶在身旁相伴,沉的是自己在這等惡境下未必能護得她周全,肩膀上的擔子重得很。

不一會兒手下眾將趕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看到上首呂方臉有憂色,若有所思,站在一旁的周安國臉色好生奇怪,好似有什麽得意的事情,卻拚命要壓住,裝出一副擔心的樣子來,可兩邊的嘴角不住的往上翹著,看起來倒似在抽筋一般。

待到眾將到齊,呂方便讓周安國將軍情說與眾人聽,眾將聽了頓時嘩然。自從聽說顧全武設計殺了董真,將董昌包圍在那牙城之中。顧全武領兵回師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是以呂方深溝高壘,預備迎敵。而且準備了船隊,預備一旦不敵,則沿著江南運河且戰且退。可如今顧全武竟然沒有沿著預料的方向前來,潛師從海上在背後登陸,嘉興一失,不但莫邪都全軍陷入了鎮海軍的三麵包圍,而且江南運河已經被鎮海軍切斷,呂方苦心經營的最後一招,船隊也不再有效。

帳中眾人頓時爭了起來,意見主要分為兩派,一派以王佛兒為首,力主首先

將情況上報前營都統王茂章,在淮南東南行營都統安仁義和寧國節度使田覠都已經不在楓林渡口老營後,浙江上淮南諸軍將領中如論位秩最尊,資格最老的便是王茂章,再由王茂章整合諸軍決定如何行事。而另一派則是陳五和龍十二為首,他們則以為莫邪都並非淮南嫡係,宣潤二州軍在淮南軍中也隱隱自成一係,不如趁王茂章此時還不知道消息,由呂方直入楓林渡口老營,整合剩餘的宣潤二州兵,燒掉船隻和剩餘物質,沿著宣州兵來時的道路,退往宣州,至於王茂章和他那兩千淮南本部兵,自然是丟來讓他們斷後的了。

呂方坐在上首,靜靜的看著下麵的將領們爭成一團,陳五和龍十二二人對王茂章心懷芥蒂,所以才出了這個拋棄友軍,獨自逃生的毒計,自己身負潤州行軍司馬的官職,在安仁義不在時,便是儲帥之職,田覠離去攻打杭州時,也將軍中精兵宿將抽調一空,自己若是前往老營,的確有很大希望可以整合諸軍,可是丟下王茂章在後麵頂缸也就罷了,可寧國節度使田覠也還在杭州城下苦戰呢,如今嘉興已失,莫邪都身後的湖州便是他的唯一退路,若是自己跑了,田覠那可就必死無疑,除非自己立刻回師襲破宣州,然後起兵作亂,否則也逃不過楊行密的追討。

“很誘人的計劃,若是早上個十年,淮南還是大亂時節,倒是個不錯的選擇,現在是不行了。“呂方暗自苦笑,想到這裏,便下了決心,霍然起身道:“吾本草莽中人,安統領不以為卑鄙,委以重任,如今正是相報之時,吾意已決,馬上前往王將軍營中通報,以王將軍馬首是瞻。”帳內眾將躬身領命。

王茂章帳中,聽到呂方偕行的周安國將顧全武從海路襲取嘉興的情況詳細說明後,帳中眾將紛紛啞然。除了那個臉上滿是傷疤,看不出喜怒的徐自喜外,帳中眾人神色最為鎮定的恐怕就要算是那王茂章了,他那張鐵鍋臉和尋常無異。呂方也不禁暗自佩服,這人倒不是口頭革命派,越是危急關頭越是顯出英雄本色,楊行密出身低微,可手下倒是英傑輩出,的確有識人之能,曆史上能夠留名青史之上的英雄豪傑果然無一人是好相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