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21安吉縣8

高昂被忠仆一撲,忙亂間橫刀沒割斷喉嚨,倒在臉頰上割了一刀,獻血淋漓,他卻絲毫沒有感到疼痛,眼下家門被滅,卻是由自己愚蠢大意所至,自己卻又不能一死了之,要偷生複仇,心中好似千萬頭野獸撕咬一般,臉頰上的疼痛比起來倒是微不足道了。屋外傳來一聲聲的悶響,卻是敵兵在撞擊著高家宅院的大門,夾雜著敵兵的喊殺聲,人們垂死的慘叫聲,銅駝裏好似阿鼻地獄一般,高昂不禁嘶聲長嘯,仿佛受傷的孤狼一般。

正在此時,西城門那邊突然傳來一片喊殺聲,夾雜著激烈的鼓聲,好似數千大軍正在圍攻一般。高昂和手下對視了一眼,每個人蒼白絕望的臉上都露出一絲希望的紅暈。有援兵了,現在任何能夠減緩他們壓力的人,哪怕是魔鬼他們也覺得可親。

這時傳來外麵飛來一陣火箭,秋天本就物品幹燥,院子裏立刻便燒了起來,看到閃動的火焰,本來就瀕臨絕望的高家婦孺們立刻哭喊起來,正在忙著搬動家具土袋堵塞院門的仆役們也紛紛丟下手中東西,到處亂跑躲避箭矢。那扇外蒙鐵皮楠木大門隨著門外的撞擊聲不斷抖動,眼看就要倒下了。

高昂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前庭,不顧不斷落下的箭矢,大聲喝道:“城外淮南軍已經裏應外合破城了,那些鎮海賊兵不過垂死掙紮罷了,我家院牆堅固的很,隻要堵住那門,堅持片刻功夫,我等便得救了,隻要能熬過今夜,爾等全部脫去奴籍,分與田畝。若有食言,高某死後定當拋屍荒野,不入祖墳。”說完後,高昂彎腰搬起一袋丟在地上的土袋,當先向院門去跑去。眾仆役見到主人身先士卒,也聽到西門外的喊殺聲,還以為真的高昂和城外的淮南軍約定了獻城,頓時士氣大振,紛紛搶起地上的沉重家具、土袋,向院門口衝去,不一會兒便將院門堵得嚴嚴實實。那高家宅院院牆也的確又高又厚,宅院內也有三十多個打過仗的部曲,高昂讓其從射孔不注向外射箭,其餘的仆役都拿著頂端綁好了火把的長竹竿,牆頭上隻要看到有人露出頭來,便一股腦兒的亂捅過去,饒是爬上院牆的都是鎮海軍中的選鋒,也拿這等奇怪的武器沒有辦法,抵擋了兩下便紛紛跌下去,隻有門外的鎮海軍士卒還在一下下的撞擊著大門,高昂趕緊吩咐婦孺們快些將後麵廚房的大鍋搬來,將裏麵裝滿油脂。

高家的院牆十分堅固高聳,一丈五尺高,夯土的製成的院牆牆基足有六七尺厚,外麵還包了一層青磚,就是讓你去挖,也不是一兩日功夫能夠完成的,更何況院門處有兩個箭台,牆上還有射孔,若要攻進去,要麽是用木梯越過院牆,殺散守卒,打開院門讓大隊衝進去,要麽是直接撞破院門。一開始進攻頗為順利,士卒們用幾塊事先準備好的木板蓋在那具裝著粗木樁的小車上,做成了一個簡陋的攻城錘,雖然宅院中的守衛者不斷從箭台和射孔中向推動攻城錘的士卒們射箭,但是絕大部分箭矢都被木板擋住了,就算有個別人被射中,也立刻被後麵預備的士卒代替了,大門在攻城錘的撞擊下,不斷地變形、裂開,在牆外休息著,準備做最後一擊的鎮海軍士卒們已經可以從哪些裂縫裏對方的雜物了,他們點燃手裏的火把,準備一旦撞塌大門,便將火把扔到雜物上,燒掉障礙物,然後衝進去燒殺搶掠一番。許無忌在進攻之前已經許諾,今夜隻要攻下高家,家中財貨子女他一分一文也不要,全部分給手下,隻要高昂一人的首級。一想到平日裏看到高家的嬌妻美妾,財貨糧帛,所有士卒的氣息都粗了起來。

許無忌站在銅駝裏的大門下,三具無頭的屍體倒在一旁,這些都是攻破銅駝裏後,趁著夜色去劫掠其他家的亂兵,他立刻將其斬首示眾。他今夜的目的很明白,隻誅殺高昂一人,而不是擴大打擊麵,迄今為止一切都很順利,同坊裏的其他家都作壁上觀,並沒有派人支援高昂。隻要在天明前將這事情了解,他許無忌在這安吉城中便是穩如泰山。至於西門的淮南軍,就讓他們去折騰吧,夜裏強攻有防備的城池,恐怕忙亂中掉進護城壕的人比城頭射殺的人還多,那個呂方若是連這點軍事常識都沒有,真不知道他是這麽從一介贅婿混到湖州刺史的高位的。為了防止團結兵軍心不穩,他還是下令從營內抽出三百人去西門,彈壓可能出現的亂兵。想到這裏,許無忌猛然握緊右手,仿佛將眼前的高家宅院握在手中捏碎。“來人,傳我的軍令,斬下高昂首級者,賞帛百匹,我要將這狗賊的首級漆成我的溺器。”

許無忌話音剛落,高家院門處猛然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一片慘叫聲,原來不知何時,院內的守兵將一具盛滿沸油的大鍋抬上了院門上的箭台,趁攻城錘在撞擊院門的時候,猛的往下一倒,方才的巨響便是那大鍋落在地上的聲音。那攻城錘上因為時間匆忙,隻頂了塊木板,連牛皮都沒蒙上一塊,滾燙的沸油從木板縫隙流下來,頓時燙傷了不少人,緊接著從箭台上又扔下火把,火焰“嘭”的一聲竄了起來,躲在木板下推動攻城錘撞擊院門的鎮海軍士卒立刻變成了一個個“火人”,痛苦的在地上翻滾掙紮,徒勞的想要撲滅身上的火焰,場中彌漫著人肉被燒灼的焦香味,讓人作嘔,高家院內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鎮海軍士卒看著這一切,雙腳仿佛被黏在地上了,前進不得。

正當此時,突然一人衝到攻城錘前,不顧箭台上守軍的箭矢,拚命撲打著攻城錘上的火焰,一邊撲打一邊大喊:“吾輩自起兵以來,破城何止百十,今日又豈能為此所困,男兒生死有數,份當今日死又豈能拖至明日。”那攻城錘本是木質,又澆了油,更是燒得迅速,將四周照的如同白晝一般,兩邊人看的清楚,正是許無忌,鎮海軍士卒看到主帥如此英勇,士氣頓時大漲,一湧而上,一部分用盾牌遮擋箭台上的箭矢,一部分用沙土撲擊火焰,箭台上的守軍也拚命射箭,可進攻一方的士卒如同瘋了一般,有的人身中數箭還是拚死不退,不過一會兒功夫,竟將這火焰撲滅了。鎮海軍趁勢推著攻城錘*起院門起來,隨著一下下的撞擊,院門逐漸變形,破碎,眼看鎮海軍就要攻進來了。

高家宅院內,此刻卻是一片死寂,挨著牆邊躺著十餘條漢子,他們都是已經苦戰半宿,傷勢沉重不能複起的人,高家所有還能站著的男人都手持兵器,站在院門口,準備做最後的抵抗。高昂肩上纏了塊白布,這是他方才在箭樓上倒油,被對手射中了一箭,平日裏黝黑的臉龐此時卻由於失血和疲乏顯得蒼白起來。在一旁抱著幼子殷殷哭泣的正是他的正妻龐氏,高昂猛然一咬牙,手起刀落,竟將龐氏的腦袋砍了下來,頓時幼子大聲哭泣起來,其餘的婦孺紛紛向四邊躲開,家主今夜屢經大變,莫非是失心瘋了。

“將全部婦孺殺掉,屋子也放火燒掉,等會賊兵攻進來,我等自當與其死戰,婦孺又要受一番苦楚,財帛又豈能留給他們。”高昂的眸子卻清明的很,走到正在哭泣的幼子麵前,低歎道:“不要怕,一下子就沒事了,一點都不疼。”說罷便一刀向他的脖子砍去。

院內很快平息下來了,最後一名婦女都已經被殺盡,絕大部分婦女幾乎是一種平靜的態度麵對了她們的命運,身後的宅院也已經澆上了油,高家的守衛者們渾身血汙,臉上的表情平靜而又絕望,看著晃動著的院門,準備做最後的廝殺,他們不再奢求活下來,隻是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索取最大的代價。

“嘭!”高家院門終於倒了下來,進攻者飛快的清理著門後堆放著的雜物,一夜的辛苦總算到了收取回報的時候,女人、美酒、財帛這一切都在這堵門的後麵。許無忌躊躇滿誌的看著雜物一點點的被推開搬走,說來奇怪,剛才還在不停從箭台向下射箭的對手也停了下來,應該是他們沒有箭了。西門的鼓聲呐喊聲還是那麽激烈,不過顯然那不過是淮南軍的佯動,準備配合城內的內應,隻要將這些高家叛賊一網打盡,那呂方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來,若不是要在手下士卒麵前保持矜持,他幾乎要得意的笑出聲來了。

一陣微風吹過,許無忌依稀聽到宅院外的街道上一陣腳步聲,“混蛋,眼看都要大功告成了,莫非還有那個不開眼的跑過來救援那高昂不成?”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不過不要緊,他這裏還有兩百兵,足以打垮城內任何一家湖州本地豪強的部曲,畢竟他們的主力都在城頭堅守的團結兵中,深夜裏沒有他本人的兵符,而是不可能調動團結兵的,在天亮之前,他在安吉城內是無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