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44行動4

陳允將那隊降兵分置四處,又領了一隊人衝進莊內,卻沒有看到想象中的集結好的屯田客或者礦奴,趕緊將莊上的屯田都尉叫過來詢問了一番,得知的確前幾天莊上的田客作亂,要求減少上繳的糧食比例,王佛兒來了後也是嚴加彈壓,並沒有什麽不正常的舉動,心裏咯噔一下,不禁暗自叫苦,看來王佛兒並沒有作亂的企圖,留在丹陽的莫邪都將吏,王佛兒無論從位階還是資曆都是為首,自己卻隻憑幾人傳言,召集府兵,將其擒拿,還累得主母受傷,這上麵這幾條算起來,若是在一個脾氣暴躁一點的主將手裏,隻怕已是殺頭的罪名,至於王佛兒若是被釋放出來,對自己恨之入骨那更是不用提了。

想到這裏,陳允不禁煩躁的在屋中來回踱步起來。無意中看到一旁的幾案上放著一本書,心知是那王佛兒所閱之書,暗想久聞那王佛兒雖然出身低微,但極為好學,便是領兵出征,也隨身帶著書籍,抓住空閑時間悉心向學,果然並非留言非虛。陳允心中煩躁,便坐下看書,想要讀上幾行,也好定定神,好再做計量。

陳允坐下細看,那書卻是一本陳壽所著的《三國誌》,王佛兒所讀的那部分正是《鄧艾傳》,陳允強自定下心神,看了幾行,卻是說鄧艾滅蜀國後,為鍾會所陷害,誣陷以謀反之罪,鄧艾自忖無罪,一旦見了大將軍司馬昭便可真相大白,便束手就擒,父子都被送往洛陽;後來鍾會也謀反被殺,監軍衛瓘卻因為自己曾同鍾會一同陷害鄧艾,害怕真相大白後,鄧艾脫罪,會報複自己,便故意派遣與鄧艾有大仇的部將田續去追回鄧艾,並暗示田續說:“可以報江油之辱矣。”結果鄧艾父子三人皆死於田續之手,一門皆被誅滅。

陳允看到這裏,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今呂淑嫻受了重傷,隻怕已經昏迷不醒,王佛兒已經束手就擒。同行的士卒都已看到呂淑嫻挨得那一箭是從王佛兒陣中飛來,若是自己等會兒便如同那監軍衛瓘尋個借口將王佛兒殺了,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人找自己麻煩了,自己方才所煩惱之事也就全了了,想到這裏,陳允右手已經不自覺的按住了腰間的長劍,拔劍出鞘,卻又收了回去,如是有三四次,卻始終下不了決心。

正猶豫間,陳允無意間看到那書頁上下麵還有幾行文字,他也是飽學之士,這《三國誌》是讀熟了的,《鄧艾傳》的正文到了這裏便是已經完結了,想必是其他人後麵的批注,不禁好奇的接著看了下去,卻是後來西晉大臣杜預對那監軍衛瓘這般作為的評論:“伯玉(衛瓘的字)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既無德音,又不禦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將何以堪其責乎?”,陳允看到這裏,突然想到正是這衛瓘在西晉八王之亂時,被賈後陷害,也是被先前在自己手下獲罪的將領榮晦矯詔擒拿,結果滿門皆被殺,如同鄧艾遭遇一般。看到這裏,陳允已是滿頭大汗,他一身氣功已經到了寒暑不侵的境地,便是酷暑,也絕無像這等大汗淋漓的樣子,實在是驚駭到了極點的情況。陳允看到這衛瓘的遭遇,隻覺得天地間報應不爽,口音喃喃的重複道:“既無德音,又不禦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將何以堪其責乎?”眼中仿佛看到渾身是血的王佛兒滿臉怒火的痛斥自己是小人,接著自己也別人從背後砍倒。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有人大聲說:“陳中郎將,在下有要事稟告。”

陳允被突然的人聲一驚,方才如夢初醒,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了下來,方才吩咐來人進門。

來人正是先前那個呂家家甲頭領呂十五郎,隻見其滿臉激憤,拱手行了個禮,道:“中郎將,方才那暗箭射傷我家主母的小賊被我等擒住了,就在門外。”

陳允聽了一驚,趕緊道:“快帶進來,是死還是活著的。”

“當然還是活著的。”那呂十五郎滿臉通紅,顯然已經激動到了極點,吐了一口唾沫道:“那賊子倒有幾分力氣,還傷了我兩個弟兄,不過還是被我等生擒活捉,待到問清楚了,定要一分分活剮了他,才能解了我們心頭之恨。”

說話間,兩名士卒已經將一人拖了上來,隻見那人身上衣衫早已被撕破了許多地方,想來是方才被擒時被扯破的,臉上滿是血跡,青一塊紫一塊的,想必已經吃了不少苦口,看身上衣甲,應該是王佛兒帶來的兵士中的一人,此時雙目緊閉,麵如死灰,顯然已經猜到了自己將來的下場。

那兩名士卒將這人摜倒在地上,便行了個軍禮,退出屋外去了。那呂十五郎上前就是一記窩心腳,將其踢倒在地,接著一腳便踩在那漢子的右手上,拔出腰間橫刀,恨聲道:“快說,是何人指使你射那箭的,否則我便將你一根根手指硬生生全割下來,”

那人趴在地上,一聲不吭,雙目緊閉,好似沒有聽到呂十五郎剛才說的話一般。呂十五郎見那人這般憊賴模樣,頓時大怒,正要手起刀落,將其的右手小指斬下來,卻聽到陳允低喝道:“罷了,你先讓開,待我來問問。”

聽到陳允的話,呂十五郎雖然怒火中燒,也隻得收刀入鞘,轉身讓開,站在一旁,惡狠狠的看著那人。陳允上前,也不說話,隻是細細打量那人,隻見其趴在地上,緊閉雙眼,好似已經死了一般,可是雙眼皮卻還在不住顫動,顯然心中鬥爭十分激烈。

陳允繞著那人轉了兩圈,突然看到那漢子的腰間鼓出了一塊,好似裏麵藏了什麽東西一般,陳允心中一動,反手拔出腰間長劍,隨手一劃,卻隻見那漢子腰間衣衫已經破了一條長縫,裏麵滾落出幾塊東西,卻是幾塊銀餅金錠。

陳允手腕微微一挑,便已挑了一塊銀餅到了手上,隨手還劍入鞘,細細打量了那塊銀錠,突然開口問道:“前幾日你可有與幾名舊日袍澤一同飲酒,當時還說了潤州安使君招攬王將軍之事。?”

那漢子眉頭皺了皺,卻還還是雙目緊閉,閉口不言,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一旁的呂十五郎雙眉一軒,幾欲拔刀砍了過來。陳允揮手攔住,也不惱怒,繼續說道:“其實這事情已經了了,你說不說話也無甚幹係,你那些一同飲酒之人已經首告,加上這些銀錢,顯然並非是你一個小小親兵所能積攢起來的,你散布謠言,暗箭射傷將軍夫人,任何一項罪名都足夠剮了你。隻是你能混到王將軍身邊親兵,想必已經有了田宅妻小,那礦山上的滋味想必你也是看到了的,你一死也就罷了,隻是你家妻小隻怕也要受到牽連,為奴為婢,永世不得超生。”

那漢子聽到陳允這番話,雖然還是閉目待死的模樣,可嘴巴幾次張開,卻又閉了回去。陳允也不在意,自顧說了下去:“你這罪行,死罪是逃不了的了,若你將事情原委說個清楚明白,我陳允保你死的一個痛快,家裏妻小也不受牽連,你看如何,大丈夫一言而決,你也給我一個痛快的回答如何。”

屋中靜寂了半響,仿佛空無一人一般,過了好一會兒,那漢子方才坐起身來,嘶啞的聲音說:“先給我一碗酒水喝吧。”

陳允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呂十五郎走出門外,不一會兒便取回了一罐酒,還有一個粗陶大碗,放在地上。那漢子立刻搶過碗來,給自己滿滿倒了一碗,一飲而盡,那漢子雙手發抖,一碗酒倒有小半倒在自己身上,一連飲了三碗,方才作罷。陳允也不催促,靜靜站在一旁,待到那漢子將那罐酒倒完了,方才笑道:“你喝好了沒有,可要再給你拿一罐來。”

那漢子一連喝了好幾大碗酒,蒼白的臉色變得紅了起來,笑道:“罷了,今日之事也是意料之中的,倒是多謝陳先生給我酒水解渴。”說到這裏,他猛地一把將那粗陶碗摔在地上,開口說道:“那日我隨王將軍前往潤州,待到飲宴完畢,王將軍和我等回到館舍,那潤州蘇掌書記來到我等住處,將我叫出去,給了我許多金銀,又許以官位,要我如此這般。”

那漢子細細說了半響,陳允臉色逐漸變得鄭重了起來,又細心問了許久,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陳允方才臉色鐵青的走出屋來,臨出門時對呂十五郎道:“這人就交給你看管,好生招待,切莫讓其出事,否則唯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