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51清口6

趙之伍睡的正香,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晃動弄醒,剛睜開眼簾就看到一張惶急的麵孔在自己眼前,嘴巴快速的開閉著,結結巴巴的喊著:“隊正,不好了,不好了。”

趙之伍一腳將那人踹倒在地,擦了擦被濺了一臉的唾沫星子,罵道:“慌個屁,連個完整話都說不清楚,怎麽我手下盡是這樣的窩囊廢。”渾然忘了若不是在這弱兵群中,哪裏輪到自己當上頭目。罵完後,趙之伍又在那人身上狠狠的踢了兩腳,方才消了被人打醒好夢的怨氣,爬到壁壘的望樓上一看,隻見河岸邊已經靠上了四五條平底快船,成群的黑甲軍士正魚貫從船上跑下來,更遠處的河麵上依稀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全是大小船隻,顯然對岸的淮南軍開始大舉進攻了。

旁邊一名軍士大著膽子說:“趙隊正,快些挑選鋒上去殺一陣吧,淮南賊剛剛上岸,不過數十人,若是等他們站穩了腳跟,就來不及了。”

趙之伍啐了一口罵道:“殺一陣,就憑你們?那還不是送上門的菜。還是先上報校尉,將淮南兵上岸的消息通報過去時正經。”趙之伍雖然智勇皆無,可好歹打了這麽多年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他這幫手下都是各隊淘汰來的老弱病殘,就算守城也就能搬般箭矢礌石,守牒瞭望罷了,更不要說和作為先鋒的淮南精銳相抗衡。他派出手下通告上官後,一麵驅趕著手下填補被洪水衝壞的壁壘,一麵準備弓弩給對方一個好看。

宣武軍大營正麵營口,戰鬥已經陷入了白熱化,朱瑾領了五百銳士,人馬皆批甲胄,直接從亂兵打開的缺口殺了進去。隻見長槊如林,蹄聲如雷,雖然不過數百鐵騎,聲勢之大竟如同萬騎一般,營內倉促列陣的宣武軍在鐵騎衝擊下,便如同浮雲一般,被撕得四分五裂,軍中許多原先在便在朱家兄弟麾下服役的歸降軍士紛紛倒戈相向,宣武軍士分不清敵我,宣武軍大營更是混亂起來。這騎兵在兵法上被稱為離合之兵,講究的是輕捷靈活,能離能合,百裏為期,千裏而赴,出入無間。宣武軍雖然數量上遠勝朱瑾殺入營中的那隊鐵騎,可上下相疑,士卒生怨,並無鬥心,到了後來,竟出現了朱瑾引領的騎兵還離軍陣有數十步遠,大隊的士卒便望風而潰,外麵的沙陀騎兵又已經拆毀了一段壁壘,以備衝突廝殺之用,眼看宣武軍這七萬大軍便要葬身於清口這淮上大地了。

龐師古站在營中高地上,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他從軍十餘年來,可從未見過今天這般情景,己方兵力遠勝對方,可竟被對方殺進營來,十蕩十決,卻毫無辦法。心知手下部眾大半都是新附,若是被朱瑾破了膽氣,想要取勝那就難了,轉身對身後諸將喝道“朱瑾引領孤軍在我軍腹心,強敵在營外環伺,形勢危如累卵,哪位將軍能挫其威風,斬殺敵首,本都統定然為其向朱王請功。”

能待在龐師古身邊的不是宣武軍中的親信,就是新近投靠,期望有進身之階的降將,眼看直上青雲的台階就在眼前,雖然那朱瑾勇名滿於關東,眾人心裏也禁不住一陣發熱,紛紛上前道:“末將願意斬殺朱瑾此獠,還請都統下令。”

龐師古看到眼前親信將佐,一直煩悶不堪的心情也輕鬆了點,正在此時,一名虞侯衝進來,嘶聲喊道:“都統,不好了,淮南兵已經渡河了。”

眾人臉色頓時大變,雖說宣武兵在這清口有七萬之眾,可眼下南北二營皆已經被朱瑾所破,加之士卒水土不服,疲敝之極,能戰者不過兩萬有餘罷了。更糟糕的是,營壘被破,數萬大軍蝟集在營壘之中,並無輾轉的餘地。麵對朱瑾的騎兵還可以仗著兵力厚積,死死頂住,可背後若是被淮南兵圍上來,隻怕就大事去矣,這裏隻怕就是大夥的葬身之地,正惶急間,突然聽到前麵一聲號角聲,那些沙陀重甲騎士竟徐徐退了。

朱瑾衝殺了一陣,看到營外的本部騎兵已經拆除了一段壁壘,填平了壕溝,準備好了衝擊的陣地,便拿起胸口的號角,吹了起來,準備收攏本隊騎士,先退回本陣,歇口氣,待到對岸的淮南軍本部渡河,再兩麵夾擊,一舉覆滅龐師古。一同入陣的沙陀重甲騎士聽到號角聲,紛紛向其靠攏過來,與其對峙的宣武軍早已被殺寒了膽,哪裏有敢追上來的。

龐師古上前兩步,看了看朱瑾那邊的兵勢,恨聲道:“朱瑾凶頑之極,我軍士卒喪氣,難以促破,眼下隻有先拚死擊退淮南賊,朱瑾手下都是騎兵,能攻不能守,營壘外都是泥沼,他們輕騎來攻,定然無有後繼,若是今天攻不下來,便必然潰退,那時便能必勝。等會與淮南賊之戰,若不能勝,吾輩無遺類矣。”

眾將聽的明白,轟然而諾,龐師古也不多話,將自己手下最精銳的兩都牙兵,皆是來自朱溫手下精銳的左長劍都精兵悉數交給副將,大聲道:“我南下時,朱王將左長劍都中健兒悉數付與本將,有飲馬長江之望,今日付與爾等,為大軍死中求活,各位勉之。”

眾將臉色大變,須知雖說龐師古麾下有七萬之眾,可是真正信得過的宣武兵也不過兩萬餘人罷了,其餘的大半都是降伏不久的朱家兄弟,時溥等人的舊兵罷了,他們遇到勇名卓著的舊主,自然有些猶豫不前,龐師古卻將身邊最為精銳的牙兵盡數遣開,自己對抗勢大的敵兵,實在是危險之極。眾人正要開口勸阻,龐師古揮手製止道:“你們莫要多言,快些擊退淮南賊要緊。龐某出身家奴,朱王提拔至一方節度,以大軍相委,這等大恩粉身難保。我今日損兵折將,早已無臉去見朱王,隻求擊退了淮南賊,保全這些士卒,等到朱王領大軍趕到時,那是再領責罰便是。”

眾將雖然是龐師古親信,可這些日子來他先是立營於絕地,拒絕諫言,導致遭到水淹,士卒多有疫病,在遇到朱瑾突襲時,又反映遲鈍,使得七萬大軍落至這般下場,大家心裏都是牢騷滿腹,若不是軍中法度森嚴,又眼下強敵在側,早就怨聲震天了,可看到此時龐師古這般舉動,心中也生出了幾分敬佩之意,士氣比起方才又漲上了許多。

趙之伍站在營壘上,雖說此時是寒冬臘月,也是急得滿頭大汗。他板著指頭細數靠上岸的淮南軍船隻,不過是半響功夫,竟已經靠上了四十多條,便是每條船隻按二十人計,也有七八百人了,可那報信的軍士怎麽還沒消息回來,若是在援軍趕來前,淮南賊發起進攻怎麽辦,他對手上這些老弱殘兵可是沒有半點信心,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便是當逃兵也不認識路呀!趙之伍正胡亂的打著主意,突然聽到營內方向傳來一陣鏗鏘的盔甲碰撞聲,回頭一看,隻見黑壓壓的一片甲士,竟全是平日裏最為跋扈的龐都統身邊牙兵。趙之伍打了個寒戰,趕緊跳下壁壘,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離得還有二三十步遠便讓道路旁叉手躬身行禮。隻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問道:“上岸的淮南賊有多少人?可有騎兵?”

趙之伍不敢抬頭,躬身答道:“已有七八百人,無有騎兵。”

那聲音哼了聲道:“手腳倒是快得很,罷了,想必等會兒往河裏跳的時候也快得很,今日倒是便宜了這河裏的魚兒。”

那為首的將佐看到趙之伍的那些部屬還在修補營壘被洪水衝壞的地方,笑道:“罷了,你們還忙個什麽,快些將營門打開,也不要修補那些勞什子了,多準備些繩索是正經,等會兒跟在我們後麵,也好抓幾個俘虜,也好混些功績。”話音剛落,趙之伍便聽到一片粗豪的笑聲,那時南方軍隊素以脆弱著稱,朱溫的左右長劍都更是軍中精銳步兵所在,對趙之伍這等老弱自是輕視,對淮南兵更是輕視之極。己方兵力更是占了差不多一倍的優勢,自然說話更是輕狂起來。

趙之伍臉上一陣火辣辣的,趕緊驅趕著手下大開城門,宣武兵湧出營門外,不及成列,便向對麵的淮南軍殺去,想要一口氣將其擠入淮河中。

王茂章身披兩重鐵甲,站在第一列中,看著衝殺過來的宣武兵,冷笑道:“龐師古倒是孤注一擲了,在朱瑾那邊討不得便宜,倒是在我這裏來撒氣了。”

站在一旁的王啟年道:“見強者怯,見弱者狂,軍不成列,無有號令,縱然有百萬之眾又有何用,父親且在旁觀戰,看孩兒如何破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