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本來還井然有序的商船突然有些混亂起來,紛紛向兩邊靠去,讓出中間一條航道來,在前麵的船隊有些脾氣火爆的水手正要開口叫罵,定睛一看,立刻將那些汙穢之言吞了回去。原來後麵開來一條兩層樓船,兩旁如雁翎一般簇擁著七八條護衛快船,都是帆槳並用,速度快的驚人,船頭上豎著一麵織錦大旗,上書五個大字“湖州刺史呂”。
那些商船上的主人大半都是走南闖北的漢子,見識廣的很,一見那架勢便知道乃是水師常用的戰船,兩側密密麻麻的拍杆弩炮讓人不寒而栗,熟識淮南情勢的看到那五個大字,便知道船上的主人隻怕便是綽號“丹陽屠伯”,在江南殺了幾個來回的湖州刺史呂方,像這等人物惹得他有半點不高興,呼吸間便能滅了他們,還是小心點好。於是在呂方的座船前麵還有好遠一段距離,商船們便讓開一條通道,仿佛有什麽猛獸到來一般,蔚為奇觀。
原來楊行密在清口之戰後,南方許多小勢力紛紛投靠,一時間南方形勢大變,於是他召集手下諸將於光興二年的上元節一同前往廣陵,商議來年淮南的軍政大計。呂方這個湖州刺史雖然不過占據了安吉一縣之地,卻也在其中。於是呂方便留下陳五、呂雄把守安吉,自己帶了高奉天,沈麗娘回到丹陽,然後便留下懷孕的沈麗娘,帶了王佛兒、陳允、高奉天等人乘船前往廣陵。
呂方站在船頭,靜靜的看著運河兩岸的景色,一旁的陳允正在為他指點著兩岸的景致:三國時劉備娶親的北固山甘露寺,神亭嶺,茅山道院、金山寺。渾然不知道呂方卻正在腹中吟哦著辛稼軒的千古名詞《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正在大發思古幽情,倒是白花力氣了。
陳允說了一會,感覺到呂方一副神思不屬,魂遊天外的模樣,以為呂方對此不感興趣,正要換個話題,艙內突然走出一人來,躬身行禮道:“使君,江風刺骨,還是先進來歇息一下吧,免得傷了身體。”
陳允見了此人,立刻閉住了嘴,滿臉都是尷尬。呂方被驚醒了了過來,回身一看,卻是王佛兒,拍著身上所穿的那件狐皮長袍道:“穿著這身皮子,還怕甚麽江風,當年你我在淮上時,便是寒冬臘月,不也就是披了件麻衣在野地裏廝殺,裏麵燒著炭爐,烏煙瘴氣的,還不如站在這船頭看看景色暢快。
“今日之使君已非昔日之呂方了,時日變遷,便是樹木岩石那等死物都有變化,何況是人。”
呂方聽了王佛兒的話,心中一動,轉過頭去,隻見王佛兒臉上平平淡淡的,並無什麽顏色,站在那裏頂盔帶甲,單手按在腰間刀柄上,便如同昔日為自己身邊親衛一般。呂方揮手讓陳允退下,笑問道:“佛兒,自起兵以來,你便相隨,曆經生死,方得今日,此時此地隻有你我二人,便請直言。”
王佛兒站在那裏,仿佛石頭人一般,半響也不出聲。呂方站在他麵前,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這般受了委屈,陳允那般是孟浪了些,可當時。”呂方正要說下去,王佛兒卻低聲道:“末將並非責怪陳先生,當時的情況我也明白,隻是我有兩件事情想要稟告於使君,還望明察。”
呂方聽了心中暗喜,趕緊笑道:“快說,快說,你我之間私下裏,便以小字相稱罷了,莫要“使君,將軍”的叫的生分了。”
王佛兒猶豫了片刻,道:“任之,安仁義有潤州團練使的官職,莫邪左都的駐紮在丹陽,他便有管轄之權,既然你在湖州有了落腳之地,還是早些將其調去的好;其二丹陽那些屯田客、礦奴也不是長久之計,他們懷恨在心,隻要有有心人煽動,立刻便是不測之禍。”
呂方點了點頭,苦笑道:“你說的不錯,可我那邊也就一縣之地,恐怕沒有那麽大的空閑田宅,左都的將士們剛剛安置下來,若是再做遷徙,沒有好的安排,隻怕軍心怨尤,隻有等奪下了長城縣再說了,至於那些屯田客、礦奴,等我從廣陵回去,便將其分配田地,了解了這些事情。”說到這裏,呂方拍著王佛兒的肩膀笑道:“你方才所說兩事,都是出自公心,並無半份是為你自己考慮,這器量可非同小可,果然是大將之才,我當年將這丹陽托付給你,可沒看錯人。”
王佛兒臉色微紅,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呂方轉過身去,指著暮色下的北固山笑道:“佛兒,這北固山景致不錯吧,金山寺,佛狸祠皆在此地,今日我們便在這裏夜泊一宿,晚上尋幽防勝一番可好。”
王佛兒看到呂方突然大發興致,一個勁的指點山上景致,說道得意處還突然說出些自己不明白的話語,什麽“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倒好象是什麽詩詞一般,他雖然從軍之後一心向學,可讀的都是《漢書》、《李衛公問對》等兵法史書等經世濟用之學,詩詞歌賦之類的消遣小學他是一竅不通,更不要說被稱為“詩餘”的詞學在唐末還未興盛,隻聽得是一頭霧水。
待到呂方說完,王佛兒疑惑的上前幾步問道:“任之,你方才方才所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也不太懂,好似是辭賦一類的,要不請高和尚過來聽聽,他懂得多,也好唱和一番?”
呂方聽了一驚,自從穿越以來,對於自己的來曆,已是小心謹慎到了極處,方才念的那首辛棄疾的名詞《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雖說沒有提到什麽後世才發生的事件,可說不準會引人生疑,雖說應該不會讓人想到自己是穿越而來,可還是莫要生事,快些趕去廣陵的好。想到這裏,呂方頓時覺得眼前的景致也不過如此,轉身笑道:“罷了罷了,我隨口扯了幾句,叫他來作甚,江風也大了些,我們進去吧。”說罷便向艙內走去。
“那可要讓船停泊在岸邊,晚上去遊覽一番?”
“算了算了,夜裏一片漆黑,有什麽好看的,莫要跌傷了腿腳,去了廣陵還讓人笑話。”呂方頭也不回的往艙內走去,隻留下王佛兒站在艙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渾然不知為何主帥一下子興致索然,莫不是方才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不成。
廣陵城,位於長江北岸,和潤州隔長江相望,春秋末年,吳國便在此地挖掘運河邗溝連同江淮,以爭霸中原。至此此地便成為長江北岸的軍事重鎮,由於其地和潤州隔江相望,而且自南北朝後,此地江麵收窄至隻有二十餘裏寬,其和潤州便成為拱衛上遊首都健康的重鎮。隋時,為了防止南方割據,在消滅陳朝後,便將昔日的金陵台城拆毀,並且在唐代將其降格為升州,不複昔日的六朝古都的地位,而作為淮南道治所的廣陵城的地位就顯得尤為重要。成為南方軍事政治經濟的中心,古人說“揚一益二”便是指的隨著經濟重心的南移,揚州和益州財賦上繳在天下諸州中數一數二,雖然在淮南之亂中,廣陵受到嚴重破壞,楊行密奪回廣陵時,生人不過百餘口,可楊行密以江淮之間為腹地,以廣陵為根本,又輕徭薄賦,小心經營,到了光興二年,廣陵城已經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繁榮氣象,當時天下戰亂,各家藩鎮都是戶口減少,百業凋零,哪裏比的看得到這般繁盛景象。
唐時節日,如論隆重熱鬧,便以上元節為首,昔日太平年間,長安洛陽城中,到了上元節,便是要金吾不禁,取消宵禁,通宵達旦。光興二年的上元節,對於廣陵城的百姓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雖說楊行密對董昌之亂的幹涉,最終以失敗而告終,兩浙最終都落入了錢繆的手中。可是比起去年初在清口擊破天下第一大強藩宣武軍的進攻,解除了北方的威脅這一重大勝利來說,那些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挫了。雖說還有兵役賦稅這些軟刀子割人,可比起北方兵火交加,流離四方的日子來說,這廣陵城無異於是天堂了。
淮南節度府明堂之上,冠蓋雲集,淮南楊行密手下重將雲集,不管眾人腹中怎麽想,此時臉上都滿是喜色。呂方這個隻有一縣之地的“湖州刺史”也有一席之地,可他上得堂來,隻看到密密麻麻都是人,卻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裏,此次宴飲來的人官職都甚高,他這個後來者也不知道該向誰詢問,正尷尬間,隻聽到身旁有人問道:“敢問這位將軍可是湖州刺史呂方呂任之,是否是不知道該坐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