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64故友

朱瑾見呂方這般回答,心懷大暢,便吩咐下麵廚房準備酒菜,留呂方一同用膳。兩人一邊說些兵事,一麵吃著。呂方自從起兵以來,所經曆的陣仗大半是守城、偷襲,野戰最多不過千許人的小陣仗,像騎戰更是經驗少的可憐,此時眼前便可說是淮南頂尖的騎將,自然要小心請益,將自己平日裏存疑的問題一一請教。

朱瑾皺眉思索了片刻,斟酌的答道:“當今北方群雄,善於騎戰者,莫過於河東李克用,其麾下藩漢騎士頗眾,與敵對戰之時,往往先以遊騎試探,尋隙而進,自領中軍於後,遊騎於兩翼衝突襲擊,或放火煙熏,或襲擊敵樵采之士,使敵不得休息,待敵陣有散亂之時,便遣健將義子領軍猛擊,若敵陣大潰,則縱全軍進擊,務求全勝;若敵軍陣勢穩固,無可乘之機,則引兵徐退,以求再戰。若與敵合戰之時,兩軍相戰正酣,相持不下之時,彼軍往往以鐵騎攻敵側翼,能夠依據扭轉戰局,李克用天生神勇,能得羌胡心,實在是少見的梟雄。”

呂方聽完朱瑾對李克用的評價,思索了片刻,問道:“李克用這般了得,為何卻由強變弱,如今屈身於河東一地呢?”

“彼手下將士雖然驍勇善戰,但大半都是雜胡戎狄,無紀律約束,勝敵則四散劫掠,不尊號令,往往先勝後敗,加之李克用驕狂成性,目中無人,木瓜澗一戰,居然臨陣飲酒,大醉揮兵,自然慘敗,將士死傷過半。用騎之道,在乎能收能發,騎兵能衝鋒陷陣不稀奇,稀奇的是能夠衝擊敵陣後還能隊形不亂,聽從號令,進退如一人,若能如此,縱然隻有千人之眾,縱然敵陣百重,破之又有何難?”

呂方聽到這裏,臉上滿是豔羨向往之色,歎道:“我朝太宗當年玄騎不過千人之眾,虎牢一戰卻能破萬人之眾,如今天下紛擾,要是能提這等勁旅,掃平妖氛,還天地一個朗朗乾坤,這才是好男兒當為之事。”

朱瑾見呂方這般模樣,就差沒有跪在地上拜師求教了,心下一動,笑道:“反正任之還要在廣陵呆上些許日子,若是無事,閑來便可來我府上坐坐,一同討教些兵事可否。”

呂方聽了大喜,拱手笑道:“心中所願,不敢請爾。”兩人此刻投契於心,不禁大笑起來。

呂方胡亂用些酒飯,見天色已晚,便約定明日早上來到朱瑾府上求教,興衝衝便回去了。待呂方走後,身邊親信問道:“這呂方雖說是個刺史,可地盤不過一縣,兵卒不過數千,主公若是要結外援自保,為何不選個實力強些的?”

朱瑾此刻臉上全無方才歡愉顏色,苦笑道:“楊王如此待我,本就是為了借重我壓製其他勢力強大的屬下,我和這呂方結好,楊王還容得下我,若是其他人等,隻怕適得其反呀!”說到這裏,朱瑾不禁歎了口氣,聲音中滿是無奈。

呂方回到館舍,遠遠的看到徐二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好似在等什麽人似的。剛剛看到呂方一行人,徐二便快步趕了過來,躬身行禮道:“主公,有客人來訪,陳先生正在屋中相陪,讓我先出來通報主公一聲,也好有個準備。”

呂方一愣,自己雖說已經是個刺史,可在淮南軍中是個很尷尬的角色,還會有誰來拜訪自己呢,正思忖間,徐二附耳說了兩句,呂方臉色一變,自言自語道:“奇怪,他來這裏作甚。”

呂方一行人剛進得門來,卻聽到堂上有人高聲道:“任之,有淮上故人來訪,我等不請自來,還請見諒。”

呂方臉色微變,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立刻變為又驚又喜,搶上幾步大聲道:“退之兄要來,何不遣人先來通報一聲,也好讓小弟準備一番。今日小弟讓兄長在此久候,罪過罪過。”說到這裏,呂方搶上幾步,竟要對來人躬身下拜。

堂上走出兩人來,其中一人是相陪的陳允,寧外一人生的又矮又狀,身著五品官袍,正是昔日七家莊王家嫡子,莊中執政,現在在壽州團練使朱延壽麾下行事的王俞王退之。他看到走來的身著四品緋袍,腰係犀帶的呂方,臉上露出一絲又是憤恨又是嫉妒的神色,一閃即過,臉上立刻又是一副歡喜的表情,搶下堂去扶住呂方,口中笑道:“任之何必如此多禮,王呂兩家是通家之好,你我昔日在莊中之時便如同兄弟一般,何況如今你是一州刺史,四品大員,官位遠在我之上,我又如何受的起你這一禮呢?”

“呂方雖然如今身為一州父母,但卻不敢忘了出身,王兄是莊中執政,自然是要拜的。”兩人臉上都滿是笑容,把臂一同上了堂來,分賓主之位坐下,倒好似平生好友就別初見一般。

呂方吩咐手下送上茶水點心,心下卻在打鼓:“方才徐二說王俞來訪問與我,陳允百般探聽,他卻隻是打哈哈,並不吐露半點消息。此人當年在莊中便城府甚深,我隨安仁義下丹陽之後,此人便憑借徐城撲捉使,屯田使的官職,招攬四周豪傑,收攬人心,搞得好生興旺,將呂家逼得透不過氣來。後來清口之戰前,淮上震恐,我借機派陳五和呂雄二人到淮上募兵,將他手下勢力狠狠的咬了一大塊下去,聽淑嫻說,此人也甚是惱怒,可他現在卻半點也不提那件事情,想必是有他事相求,才先隱忍下來。”

呂方正思忖間,那邊王俞卻大聲讚道:“任之果然非尋常人,那次我等一同攻下濠州,你便將官位功勞都讓與我,領了兩百人便南下丹陽,不過數年功夫,便已經是四品大員,愚兄已是望塵莫及呀。”

呂方笑道:“若無退之在淮上替我護衛鄉裏,教訓子弟,我又如何能在這裏全心效忠朝廷呢?你我兄弟都是一心為朝廷官家做事,官職權位都不過是浮雲罷了。”

王俞臉上掠過一絲烏雲,顯然是想起了呂方遣人在淮上招募士卒的舊事,這事後來讓朱延壽知曉後,狠狠的斥責了他一番,讓他萬分狼狽,可此時卻發作不得,隻得收斂心情,強笑道:“任之對官職權位看得如此之輕,非愚兄能及呀。”

兩人閑扯了幾句,呂方耐不住性子,便直接問道:“退之今日來訪,卻不知所為何事?”

王俞聽了呂方的問話,臉色一整,肅容道:“王某今日前來,卻是受了主上壽州團練使朱延壽朱使君的鈞命,前來拜訪任之。我家主公久聞兄弟大名,早有結好之心,卻沒有緣分,今日派愚兄前來,便是為了此事。“說到這裏,王俞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遞給呂方道:“這些是朱使君的一點心意,還請賢弟笑納。”

呂方聽了一愣,這朱延壽說久聞自己大名,那倒是有可能,畢竟自己在董昌之亂時,在淮南軍的戰績也算的上優異。若說早有結好之心,那就是胡扯了。他接過紙片,立刻臉色微變,抬頭笑道:“朱使君這般大禮,在下如何生受的起。”

原來這禮單上別的倒也罷了,不過是千貫錢,數百匹絹,一些金銀器皿罷了,最緊要的卻是上等戰馬五十匹,具裝鐵甲五十領。雖說自從隋朝滅亡後,具裝鐵騎便已經衰落,想必朱延壽拿出的這等具裝鐵甲也不會是昔日那種人馬俱甲,刀槍不入的鐵甲怪物,最多是馬匹頭和胸口有甲胄防護,可這樣的裝備在唐末也是稀罕的緊,更不要說能夠承載這麽沉重披甲騎士的戰馬了,也怪不得呂方這般答話了。

王俞笑道:“受得起,受的起,我家主公說任之受得起,自然任之便受的起。”

呂方隨手將那禮單遞給身邊的陳允,笑道:“無功不受祿,這般大禮,退之若不將朱使君的意思說明白,呂某無論如何也不敢收下這等大禮。”

王俞笑道:“清口一役,我家主上以弱勝強,大破宣武葛從周,甲杖輜重所獲山積,那些戰馬甲杖不過是區區之數罷了。任之位處樞要,拿上這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麽。”

王俞彎彎繞繞的說了半天,呂方總算明白了其來意。原來這朱延壽在抗擊宣武鎮的戰役中立下大功,滿以為自己可以升任觀察使,將濠壽二州劃入自己麾下。可楊行密卻並非滿足他的要求,於是他便心懷怨望。他本來就自視甚高,自己姐姐又身為楊行密的正妻,便對淮南節度使之位有了覬覦之心,壽州離廣陵甚遠,緩急不得相應,他知道呂方曾是潤州團練使安仁義的愛將,手下還有數千兵在丹陽,那潤州和廣陵不過一江之隔,於是便想通過呂方與安仁義聯合,一旦廣陵有變,兩方相呼應,便可奪取廣陵,取代楊行密成為這淮南王,這些東西用來便是收買呂方的。

呂方弄明白對方的意思後,笑道:“既然朱使君如此看重,在下隻好卻之不恭了,退之回去後,便請回複朱使君,在下自當將使君的意思報與安將軍,還請放心。”

王俞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起身告辭,呂方起身相送,待到王俞走遠後,身旁的陳允笑問道:“主公莫非當真要為那朱延壽說服安將軍?”

呂方此時臉上滿是冷笑:“潤州與廣陵不過一江之隔,楊行密若是得了消息,也是要先消滅這腹心之患,這朱延壽不過是想要安仁義替他牽製兵力,替他火中取栗罷了,天下間豈有這等好事?再說兩州一個在淮河邊上,一個在長江邊上,相隔不下千裏,中間全是楊行密的地盤,一旦有變,如何緩急相應,朱延壽這等庸人,還想謀反,天下間怎的盡是這等蠢材!”

陳允臉上滿是笑容:“主公英明,倒是在下多慮了,卻不知我們下一步該怎麽做呢?”

“這廣陵乃是個多事的地方,像我們這等小人物,還是能少來就少來的好,你快些把那陸翔的事情辦完,我們拿了東西便快些回湖州去,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是正經,我看淮南和鎮海軍遲早還是要打仗,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主公說的是,最多五日,屬下定當將那人的性命取來。”陳允抬起頭來,雙目中滿是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