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85後勤

正在此時,外麵走進來一人,正是參與機密的莫邪都掌書記陳允,他進來便看到呂方這般頹喪模樣,不禁吃了一驚,他自跟隨呂方以來,已有數年,其間受到挫折無數,可從未見呂方這等模樣,正要開口說什麽,呂方卻指了指幾案上的帛書,讓他自己去看。

陳允取了帛書,細細觀看,耳邊卻聽到呂方苦澀的聲音:“我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才在這湖州打開一個局麵,可一旦李神福大軍南下,我身為糧料使,有供奉大軍之責,這幾萬大軍一旦開戰,這幾年積攢的一點家底自然是一點都不剩,若是兩軍膠著,那結局恐怕更是不堪呀。”

陳允看到呂方這個模樣,趕緊勸慰道:“諸個渠道傳來的消息都說錢繆身死,彼群龍無首,淮南大軍所向,自然勢如破竹,最多月餘的功夫,州中還是支撐的住的。”呂方這些年來推廣玉米,土豆等適宜山地的高產作物,已經頗有成效,庫中算起來也有萬人一年的軍糧,六坊兵按照每坊八百兵計算,披甲率也有了四成,以他兩縣的地盤算起來,也是驚人了,隻是他怕引人注意,並沒有全部發放出去,隻有陳允等親近人等方才知道。

呂方卻恨聲道:“兵法乃生死存亡之道,豈能以僥幸行事,錢繆生死未明,豈能動用大軍出征?若錢繆未死,兩軍必然膠著,戰事延綿,一旦上遊要害之地有變,那時便悔之莫及了;其次就算消息屬實,可錢繆正當壯年,其諸子尚幼,並未確定正庶,若淮南大軍東向,彼等強敵在外,自然團結一致,我等也未必能破,不如領兵在外觀畔,待其力竭,再扶持敗者討伐勝者,豈不是省力許多。看這般廣陵用兵,操切的很,渾然不似過去老辣模樣,莫非楊王老昏了不成。”

陳允在一旁聽的仔細,他也讚同呂方的看法,這時範尼僧、陳五、高奉天等人也走了進來,他們看了文書後,也是滿臉憂色。呂方對身為莫邪都判官的高奉天道:“你且讓周安國將水軍船隊編組成隊,抽出幹練士卒,分為綱目,準備為大軍押運糧械。”接著呂方又徑直走到江南東道的輿圖麵前,指著地圖上四五個點說道:“範長史,大軍過境之時,歇息的這幾個地點你要實現準備好涼茶,飯食等物,免得讓他們四處搶掠,再過個把月便是秋收時節,要是出了事,那可就損失大了。”

範尼僧趕緊點頭稱是,接著上前問道:“那運送的民夫怎麽辦呢,大軍行止,耗用的民夫可不是小數,可如今正是農時,可抽調不出多少呀。”

呂方皺了皺眉,古代搞基礎建設可是個大學問,因為農業是個季節性極強的行業,不同的時候調用民力結果是有巨大分別的,如今卻正是水稻抽穗灌漿的時候,耽誤了農時,那可是一年的事情,想到這裏,呂方的頭又疼了起來,歎了口氣答道:“那就由州府出錢雇傭遊民,盡量不要影響農時。”

由於湖州和廣陵之間有水路相通,李神福統領的也基本是楊行密下轄的親軍,都是常備軍,不過到七八日功夫,其前部便已經到了湖州境內,淮南軍將吏驚訝的發現呂方下轄的湖州境內竟然在行軍道路兩旁每隔十餘裏外便搭設有竹棚,裏麵放置著大桶的祛暑涼茶,在早晚休息的地點,也準備好了紮營的空地,還有煮飯用的幹柴,下飯的幹菜,甚至還有大夫準備治療病傷的士卒。在紮營地點的小吏甚至表示,如果軍隊多出一些糧食作為工錢,甚至可以做好現成的飯食菜蔬。淮南親軍中的士卒大半都是打了七八年甚至更長時間的老卒,昔日行軍打仗在敵軍的區域就算了,自然是能搶就搶,能撈就撈,軍官偶爾約束一下部下的也是怕手下行囊太滿,一來妨礙行軍,二來也沒有戰鬥的動力。便是在自己的領地內,治所的官員能供給的飯食衣賜也是以不激起兵變為底線,盡量讓這夥過路的家夥早日離開自己的轄區,絕不會做這般文章,軍隊的反應則是能偷就偷,能搶就搶,不時還來一場兵變,在唐代的曆史上大規模軍隊調動照成的兵變可以說是屢見不鮮,像湖州這般作為的,不要說沒見過,就在腦袋裏想都沒有想過。

俗話說:“謠言無腿,可是跑的飛快。”頭幾隊軍隊經過後,後麵的便學了乖,,出發前邊拍信使通知下一處紮營處的小吏,到晚上紮營處便有現成的飯食送過來,隻要事後從自身攜帶的軍糧補上就行了,也沒有那個傻瓜貪這個便宜不給,畢竟若是這般,後麵的兄弟們享受不到這個福利,還不罵死他們。

所以待到李神福隨中軍來到湖州安吉,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軍隊幾乎沒有因為長途行軍減員,詢問各部將吏,結果是眾口一詞的對呂方的稱讚,再想起來時路旁農人在田野裏的忙碌身影,李神福皺著眉頭陷入了深思。

安吉城外淮南軍大營,呂方走進中軍大帳中,隻見十餘人按照官階高地按兩廂坐下,呂方正想在末尾找個地方坐好,他雖然身為一州刺史,可這十餘人都是楊行密幕府內的大將,基本都是四五品的官職,資曆更非半路出家的自己能夠比的,還是低調些比較好。

“呂刺史到這裏來吧。”呂方聽了一愣,卻看到李神福微笑著指著自己身旁的一個位置道:“你身為糧料使,三軍之命皆在掌握之中,又是地主,到這邊坐下,也好說話。”

呂方站起身來,見李神福語意甚和,也不謙讓,便到了那位置坐下。李神福待呂方坐下,便開口詢問諸將手下士卒的狀況,待問完後,便轉身對呂方問道:“任之,你和對麵的許再思打了許久的交道,熟悉敵情,以為當如何進軍呢?”

“這幾年來,淮南鎮海間並無大的戰事,錢繆傾力於收拾浙東諸州,許再思手中的武勇都老兵大半都被調回杭州,大軍若發,烏程孤城必不可守,此人久經戎行,定然退守獨鬆關,以待援兵,末將以為應馬上進兵,將兩浙兵擋在杜鬆關後,便可因糧於敵,為久持之計。”

這獨鬆關位於湖州東南部,自古便是杭州通往建康的要道,東西都是高山幽澗,南北有山穀相通,若鎮海軍扼守此處,便可背靠杭州,將淮南軍阻擋在關前。帳中眾人都是通曉兵事之人,呂方剛一說完,便了然於胸,實在是穩妥之極的建議,縱然不能大勝,也絕不會大敗,兵法之道,先為不可敗,再求可勝,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李神福也滿意的點了點頭,便開始分配手下諸將任務,呂方打定了主意,千言萬語,不如一默,自己位置尷尬,還是閉嘴為上。待到李神福分配完畢,對呂方笑道:“本以為任之嫻於攻戰,沒想到治錢糧也是一把好手,這次兩萬大軍南下,竟然百姓不擾,眾將軍也沒有抱怨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李神福話音剛落,手下眾將也紛紛笑了起來,呂方趕緊謙讓道:“哪裏哪裏,不過是在下出身武人,也知道這行軍打仗的苦楚,預先做好了準備罷了,隻是這次供應兩萬大軍,我卻隻有兩縣之地,實在是為難的很。”

眾將聽了,臉上也露出了同情之色,他們打了多年的仗,知道大軍行止,消耗實在是驚人,若是戰事持久,隻怕呂方這個糧料使這個差事可不好當。李神福在旁安慰道:“任之也不用太過擔心了,大軍糧秣也不盡從你湖州一地出來,宣、潤、廣陵都是富庶之地,會有糧食轉運而來。”

帳內眾人心中卻是明白這不過是安慰的話,很多時候軍隊缺糧不是真的沒有糧食,而是糧食運不上來,雖然說湖州和淮南有水路相通,可是最直接的通道江南運河卻在鎮海軍手中,其他水道因為年久失修,許多都不能行走大船,而且船隻也不可能直接開到軍營旁,所以轉運之責實在是重如泰山,想到這裏,眾人投向呂方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李招討,末將有兩個要求,還請應允。”呂方好似考慮了很久,突然對李神福說道。

待到李神福點了點頭,呂方便細細說了起來,這是幾日來呂方經過苦思想出來的,一個是約束諸軍,在敵軍領地內不許搶掠,由呂方派出的書吏統一征發力役,軍需,這樣不但會減少損失,而且不會出現大量流民,最後讓穀物爛在地裏,而且保持一個和平的後方局麵,對於淮南軍來說是有好處的。其次就是采用票擬的方式來運送糧秣,也就是說,在從淮南運到湖州的碼頭建立轉運點,然後讓百姓或者商人來擔任運輸的任務,運到接近前線的軍站中,作為報酬,允許承運方從中抽取一定的糧食作為費用。而呂方的民夫和軍士隻擔任從軍站到前線之間的運輸任務。

呂方話剛說完,帳中立刻一陣靜寂,眾人都被他新奇的想法給驚呆了,過了半響,李神福笑道:“任之這第一條我覺得倒也可行,畢竟我軍來時,你手下吏員就搞得井井有條,遠勝過軍中征發。隻是第二樁,你不怕有奸猾之徒,拿了糧食卻私吞了,或謊報成損耗了,或幹脆隱瞞起來,誤了軍機,我看還不如直接征發百姓為夫役,不是一回事?”

呂方站起身來,胸有成竹的答道:“若要承運糧食的,要先放財物在府中抵押,並且留有檔案,其取糧時還須在轉運站簽字畫押,到兵站後,再取畫押取憑條,每五日,轉運站與兵站一一對應,若五日內糧秣還未運到者,則以私吞論罪,沒收抵押財物,根據檔案通緝人犯,損耗則在報酬中扣除。至於征發民夫,呂某給人做過田客,雇人種田的莊稼肯定沒有自家的莊稼長得好,這道理大夥都是懂的,若是征發民夫,他們不過是敷衍罷了,時日損耗都是驚人,而我這辦法,那些運糧節約掉的損耗,時間都是他自己的,肯定比征發來的民夫要細心的多,何況若是有利可圖,隻怕周邊州縣的商賈不用征發,也會過來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