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越王府,一名書吏打扮的男子正朗聲道:“我家使君令在下傳話與越王:‘請大王東如越州,空府廨以相待,無為殺士卒!”
這人的話語便如同往池塘裏扔下了一塊大石,立刻激起了千層浪,兩旁的兩浙諸將臉上都現出怒容,紛紛開口斥罵,幾個性格急躁的將領竟然拔出佩刀,要在這節堂之上將這開口大言的敵軍使者斬殺。
“住口,節堂之上豈能無禮,諸位莫非不知軍中法度不成。”一人斷喝道,說話的正是蘇州刺史成及,此人在諸將中資格頗老,眾人大半都是他的後輩子侄,紛紛靜了下來,但是一個個都是忿然之色。
眾將的雖然閉住了嘴,可眼光都聚集到了坐在上首的越王錢繆身上,原來自從湖州軍到了杭州城下後不久,寧國節度使田覠也領大軍到了,這兩人與原先的武勇都叛軍聯合起來,兵力已經超過了鎮海軍守兵,更不要說鎮海軍士卒都是本地人,一旦交戰,有退路可尋,作戰意誌肯定比不上那些一旦打了敗仗就無路可逃的淮南兵和叛軍了,所以錢繆便將手下軍隊推到城牆下,依城而守,與敵對峙。田覠到後,便派遣書吏何饒到城中傳話,建議錢繆領部眾東渡浙江,到越州去,將浙西留給自己;並且許諾,如果這樣的話,可以允許錢繆將府庫中的財物一同帶走。
錢繆神情鎮定,可是如果細心的人可以從他臉上肌肉的細微抽搐發現,他此時的心中正壓抑著巨大的憤怒,待到下麵諸將靜下來後,他沉聲道:“汝回去後,告訴田使君,軍中叛亂,何方無之!公為節帥,卻助賊為逆。即已出兵,輒刀兵相見,又何大言!”
錢繆強硬的回答激起了手下將吏一陣陣讚賞,也好像在那書吏何饒的意料之中,隻見他躬身拜了一拜,便表示一定會將越王的原話帶回,於是便退下了。
杭州始建於隋代,一開始隻是依鳳凰山而建,後來由於楊素挖掘江南運河至此,經濟日漸繁榮,州城也由原先城南沿江一帶發展到今天的武林門一帶,後來錢繆占領杭州後,又在鳳凰山修築了子城,外麵修築了羅城,現在雖然羅城大半都為叛軍所據,但是整個城防依然十分堅固。由於杭州城西麵都是綿延的大山,不利於軍隊運動;南麵則是錢塘江,進攻一方也沒有水軍,所以隻有東北兩麵才能發動進攻,於是在得到錢繆拒絕退往越州的消息後,田、呂、許三人便各自劃分一段城牆,開始準備圍攻。
廣陵,顧全武和錢傳褄二人渡江之後,便尋機想要覲見楊行密,可此時楊行密已經領兵北上,攻打徐州去了,此時顧全武又擔心其餘淮南將吏會不利於自己,隻要喬裝租了處宅子,等待楊行密回廣陵。可這一等竟然便到了九月,眼看傳來的消息,形勢越發對錢繆不利,顧、錢二人在住處便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煩躁異常。
這日,顧全武如往常一般去吳王府外,想要看看楊行密會師了沒有,卻如同往日一般,敗興而歸,回來路上,卻看到一行人馬經過,從旗號判斷,正是升州刺史李神福,顧全武暗想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在這廣陵城中呆著也是夜長夢多,當日自己被俘時,與其交談,感覺此人也對田覠、安仁義二人勢力漸大,頗有尾大不掉的形勢憂心不已,不如賭一把。想到這裏,顧全武衝到那隊人民麵前,高聲道:“神福兄,臨安故人來訪,何不相見。”
李神福的親兵見狀,趕緊衝上前去,想要將顧全武拿住,顧全武也不反抗,隻是大聲呼喊。隊中的李神福聽了喊話,正有些疑惑,走出來一看,卻是顧全武,不由得大驚失色道:“顧帥為何在此,快快鬆綁。”
顧全武卻是滿臉堆笑,道:“顧某此次前來,卻是來做一個冰人,成全一樁美事,還需神福兄幫個忙。“
李神福卻是一頭霧水,不過他也知道這裏並非說話的地方,道:“此處人多眼雜,不如到我的館舍再詳談可好。”
顧全武點了點頭,吩咐隨行仆人帶路,將錢傳褄一行人都帶到李神福館舍去。
待到了李神福住處,兩人分賓主坐下,剛說了幾句話,錢傳褄一行人便到了,李神福看到錢傳褄的英挺模樣,以為是顧全武的兒子,笑道:“顧帥好福氣呀,生的如此俊秀的孩兒,讓老夫也羨慕的緊。”
“神福兄弄錯了,這乃是我家主公,越王的兒子錢傳褄,顧某此次冒險來廣陵所為就是為了此事。”
李神福也是精明人,立刻想起方才顧全武所說的要當冰人的話,皺眉道:“顧帥方才所說為冰人,莫非是要為越王和楊王?”
“不錯。”顧全武肅容道:“這廣陵城中,身份、家世能和我家主公相配的也隻有吳王了,在下聽說吳王膝下還有一女未嚐婚配,此次前來便是為我家公子求親的,還請神福兄相助。”說到這裏,一旁的錢傳褄也拱手行禮懇求。
李神福一邊回禮,一邊暗中思索,他也不是傻瓜,顧全武這個節骨眼上帶著錢繆的親身兒子跑到廣陵來向楊行密求親,其目的也不問可知。他對楊行密忠心耿耿,楊行密讓他當升州刺史,目的是什麽,心裏也明白。想到這裏,他肅容答道:“顧帥,吳王已經從徐州退兵,回來也就這幾天了。越王派你此次前來,急著要同吳王聯姻,所為的想必是武勇都之亂的事情吧?”
顧全武點了點頭:“是為越王,也不全是為越王,田覠此人地大兵強,貪得無厭,此次讓他攻取杭州,必然實力更強,那時他手下有呂方、許再思二賊,再聯合安仁義,隻怕長江以南,不複為楊王所有了。”
李神福閉口不言,顧全武所說的話是兩人心裏都知道的秘密,上次田覠大破升州馮弘鐸,楊行密卻將升州交給了李神福,還收編了馮洪鐸的殘餘水軍,明顯就有了猜忌之心,楊行密也心知肚明,此次若田覠攻克杭州,自己是決計再沒有辦法將杭州再給別人了,杭州乃是戶口近十萬的大州,而且浙東諸州武力不強,田覠大可慢慢侵吞,那時的田覠的實力隻怕就能與楊行密抗衡了。
“此事關係重大,李某也不好說什麽,隻有等楊王回來後,我領你前往拜見,結親與否,到時再由楊王定奪。”
顧全武聞言大喜,起身拜倒道:“此事若成,不但是楊、錢二家的喜事,也是江南數十萬百姓的喜事。顧某在此先謝過神福兄了。”
李神福趕緊扶起顧全武,他心中也讚同顧全武的想法,否則也不會答應替其引見。
數日後,吳王府,楊行密看著長身玉立容貌俊秀的錢傳褄,笑道:“錢繆那廝倒生的好孩兒,讓人好生豔羨。”
錢傳褄聞言,趕緊上前拜見,口稱伯父,楊行密擺了擺手,笑著對顧全武問道:“越王要與我家成親,想必想要讓楊某修書與寧國田覠,讓其從杭州退兵吧。”
“吳王明見萬裏,所言甚是!”
楊行密皺眉問道,口氣淡淡的,也看不出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麽“可田覠雖然與我有些許不和,但畢竟我和他既是刎頸之交,他又是我下屬州郡,越王卻是和我屢次交兵的仇敵,你卻讓我修書讓其退兵,天下間豈有如此道理。”
“我們兩家雖然交兵,可皆是淮南尋釁與我,且當年淮南之亂時,孫儒直逼宣州,我家主公曾以穀帛相贈,有大德與大王。若錢王據杭州,不會威脅楊王屬地,若田覠得兩浙之地,隻怕江南之地不複為大王所有。且大王一日未取上遊,一日便無心經營江南,如今與越王修和,不但對我家主公有利,對大王也是最有利的。”
顧全武一席話說完,堂上頓時靜了下來,他所說的話,正好觸到了楊行密的痛處,他所據的根本之地是江淮之間的下遊之地,一日不能奪取江陵,武昌等上遊,便一日不能放心,而錢繆所占領的吳越之地,卻是淮南的下遊,自保有餘,若要反攻,卻是不能,若讓田覠得了兩浙之地,聯合安仁義,孤懸長江南岸的升州也無法獨自支撐,那時隻要封鎖大將,便是南北朝的格局,自己所領的淮南軍便再無發展餘地,不如暫且先讓田覠退兵,待到自己先據有上遊之地,然後再專心向南發展,才是上佳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