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東岸,和對岸劍拔弩張,殺氣騰騰的景象不同,這邊卻是一片忙碌景象,雖然自從乾寧三年淮南軍於黃天蕩大破鎮海舟師,其已經大傷元氣,可叛軍和宣、湖二州軍水師更是缺乏,無慮對方渡江進攻。此時秋糧已經收割完畢,在杭州的越王錢繆已經下令以舟師運糧過江,以為持久計。碼頭上大群的民夫水手正忙著修補船隻,搬運貨物,雖然鎮海軍舟師裏麵已經沒有兩層、三層的樓船大型戰船,可是艨艟、先登這類中型戰船還有二十餘條,各類哨探小船也有六七十條,加上臨時征集來裝運貨物的民船,將碼頭上的四條棧道塞得滿滿的,當真是檣櫓如林。看到貨物已經裝運的差不多了。鎮海軍舟師將領便命令士卒升起風帆,準備開出碼頭,為運輸船隊護航。
離碼頭不遠處的一個山丘,兩個漁民打扮的葛衣漢子看到鎮海水軍開出碼頭,趕緊手忙腳亂的取出火石打火,打著後便小心翼翼的點著了一旁早已準備好的四個火堆,很快,四股黑煙便筆直的向上飄去,周圍十餘裏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兩人點著火堆後,便飛快的往下麵的蘆葦蕩跑去,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湖州軍水寨,一條黑胖漢子正躺在帳中,圓鼓鼓的肚皮隨著呼嚕聲有節奏的起伏著,手中兀自還握著一根啃了一半的羊腿骨,滿臉酒氣,睡的正香,正是湖州舟師統領周安國。正當此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衝了進來,口中還喊著:“周統領,周統領,鎮海舟師出動了。”
那人進得帳來,看到周安國這般模樣,趕緊又是搖晃又是拍打,想要把周安國弄醒過來,可任憑那人怎麽辦,他依舊是睡的如同死豬一般,鼾聲如雷。那人沒有辦法,看到一旁有個酒罐,取來晃了晃,好像還有不少,便一股腦兒從周安國頭頂上澆了下去,給他來了個醍醐灌頂。
周安國頓時醒了過來,一邊抹著臉上的酒水,一邊喊道:“方才我正在和兄弟們飲酒,怎的便落入水中了。”
那人趕緊解釋道:“統領,對岸的細作已經發來信號,鎮海軍水師已經出動了,一共有四股狼煙,按一股十艘來算,已經有四十艘了,隻怕此次便是他們護航運糧大隊了。”他卻不知道那兩名細作害怕對方覓著狼煙趕過來,隻來得及點了四堆便逃走了,卻不知道對方一共竟有近百餘條戰船。
周安國此時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大聲下令道:“快取我衣甲來,命將士們升帆起錨,在船上準備好沙子,點起火爐來。”
那人趕緊領命而去,周安國站起身來,摸了摸頭發,將手指頭在口中舔了一下,抱怨道:“當真可惜了這好酒。”
待到周安國來到江邊,碼頭上已經是一片忙亂的景象,軍官們一麵驅趕士卒和槳手們上戰船,一麵將那些秘密武器運上船去,一來是因為保密起見,更重要的是那瓦罐中的黑色粘液極易燃燒爆炸,放在船上萬一失火,那湖州水軍僅剩的這點家什也就沒了,那時可就欲哭無淚了。
湖州軍的水軍一共有三十餘艘,不過其中隻有七艘是中型戰船,有七八丈長,可裝士卒二十餘人,槳手四十餘人,其餘不是隻能裝十餘人的小船,便是臨時征集來的民船,自然是無法和鎮海水軍相匹敵的,待到湖州水師離開碼頭,往江心駛去,鎮海軍的水師已經快要到杭州城旁的碼頭了。
“已經來不及了。”周安國沮喪的搖了搖頭,眼看對方離碼頭不過半裏路了,自己這邊就算肋生雙翼也是決計追不上了,一旦敵船靠上碼頭,岸上那麽多弓箭手掩護下,就算自己手中有那等利器,也決計討不得好去,看來隻能等敵軍返回時,看看能不能燒掉幾艘民船了。
周安國還是不甘心就這樣,便吩咐船隊靠近對方的碼頭,此時鎮海軍舟師已經逐漸靠近了碼頭,他們將戰船排在外側,讓裝運糧秣的民船靠近碼頭,準備裝卸貨物,由於一時間靠過來的民船太多,沒有那麽多泊位同時裝卸,於是大部分民船都在碼頭附近的水麵拋錨,等待輪到自己卸貨。
鎮海軍水師也看到了跟過來的湖州舟師,他們隻是派出了十來隻哨探小船過來,監視著敵軍戰船,主力戰船還是停靠在碼頭附近,警惕的盯著敵軍畢竟他們的此次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護航運糧船,而不是消滅敵軍。
周安國仔細的觀察了幾次對方的布置,也派出了幾隻快船想要挑起衝突,引誘戰船出來交戰,好使用秘密武器一舉摧毀對手,可是對手也看出了他的意圖,不欲多事,隻是用小船將其驅趕遠便返回了。
“這可怎麽辦呀!”此時的周安國仿佛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他知道呂方在聯軍軍議時提出的長時間圍困的計劃,可是眼下一旦這近百艘船隻的糧秣一旦運入杭州,便意味著圍困戰略的破產,自己在莫邪都中奮鬥了五年的成果也會隨之完蛋,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主帥的震怒,作為一個沒有根基的降將,自己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安國想到這裏,三步並作兩步,跳上一旁的一條小船,決定親自去靠近看看敵軍的陣勢,看看有無什麽機會,此時的他就如同一隻在寒冬裏餓極了的狐狸,在雞窩的籬笆外仔細查看,想要找出一個縫隙,可以進去飽餐一頓。
周安國所在的小船圍著鎮海軍水師繞了三四圈,鎮海軍還好像習慣了對手的舉動,連那些小船都隻是慢慢的劃動,懶得過來驅趕,隻有在敵船靠的太近了才向對方射幾隻箭,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示警。
“從正麵進攻不行,對方的數量優勢實在太大,而且有差不多一半的船隻都有衝角,隻要從兩側包圍過來,就能輕而易舉的把我們撞碎,側麵倒是有一段江麵沒有戰船,可那邊太靠近岸邊了,一旦被對方從外側逼過來去就很容易擱淺,慢著。”周安國腦海裏突然靈光一現,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雖然風險很大,可是如果成功,不但能擊破敵軍水師,連敵軍運上岸的糧食也能燒掉七七八八,想到這裏,他一咬牙,大聲對槳手喊道:“快調頭,我們回船隊去。”
那小船一靠上旗艦,周安國便跳了上來,一旁的副將低聲問道:“統領,可要回師。”
周安國卻並不理會副將,自顧大聲對一旁的親兵下令道:“命令全體船隊升帆提速,成兩行縱隊前進,準備好火箭,噴筒,目標。”說到這裏,周安國拔出腰間佩刀,直指那段沒有鎮海軍戰船阻攔的江麵。
那副將沿著周安國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禁大驚失色:“統領,那邊離岸邊太近,不但容易擱淺,而且岸上的敵軍也會向我們放箭,是死地呀!”
副將的嗓門很大,四周的士卒聽到他的聲音,往看了過來,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原來鎮海軍戰船在碼頭外麵圍了個半圓,將己方的運輸船護在當中,可能是因害怕離岸太近容易擱淺,岸上也有己方,隻在靠近岸邊的地方留下一塊空缺,無船把守。
那副將正大聲勸諫,卻沒看到周安國臉色鐵青,目中露出凶光,口中嗬斥道:“汝在軍中多年,可知軍中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
副將聽出周安國話語中的殺意,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正要開口辯解,卻聽到周安國已經大聲對一旁的親兵喊道:“來人,此人調用之時,麵有難色,口中有推托之詞,拉下去斬了!”
副將剛要開口求饒,早就被如狼似虎的親兵拖了下去,片刻後一刻血淋淋的人頭已經送了上來。周安國指著那人頭對眾兵丁喝道:“此人怠慢軍令,已經斬了,汝輩若再有遲疑,便如他一般。等會你們依照本將軍令行事,定能大破敵軍,那時人人皆有厚賞。”
船上士卒水手看到副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放在麵前,再無一人爭辯,趕緊依照周安國所下的軍令,排成兩行,帆槳並用,飛速的往那個缺口駛去。
鎮海軍主將看到敵軍如此行動,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淮南軍無人矣,竟然派了這等傻瓜統領水師,那段水道甚淺,又無回旋餘地,這等用兵,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四周的鎮海軍部將也紛紛讚同,於是他們便用小船繞過來圍攻敵船,其餘大船留在深水區,阻攔敵軍戰船衝到深水區去,準備將湖州水師一鼓而殲。
“統領,敵方小船已經離得近了,可要下令所有船隻下帆?”一旁的校尉問道,古代水戰接近交戰時,一般都要將帆降下來,一來方便操縱船隻,二來也減少易燃物,還有受彈麵積。
“不必,下令全軍加速劃槳,不必理會那些小船,”周安國鐵青著臉,站在船樓上,雙目看都不看側麵的敵軍小船,隻是死死盯著那塊缺口水麵。
“是。”那校尉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可看到懸掛在一旁的那顆血淋淋的人頭,便閉口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