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蘇掌書揀起那書信,原來安仁義突襲東塘之後,便用舟師橫行大江,突襲了廣陵沿岸幾處淮南軍的要點,斬獲頗多,迫使楊行密收縮防守,然後便修書與田覠借兵,準備一舉攻取常州,與楊行密隔岸對峙,可田覠卻回信說李神福雖在武昌,可大軍順流而下,不過十日之類的事情,需要小心提放一類的話,拒絕了安仁義的要求。
蘇掌書看罷書信,低聲勸解道:“主公,田公乃宿將,這般也是穩妥之計,我們正好全力攻取常州便是,隻是顧全武那廝尚在蘇州,倒是要小心提防為是。”
“也隻能如此了,隻可惜時機一去不複返了,李神福若是回師,大江之上,雙方便是五五之數。至於蘇州那邊倒是不用在意,顧全武久病成屙,錢傳褄不過是乳臭未幹的小兒罷了,再說他們全力提放杭州的呂任之都嫌不夠,哪裏還有餘力來常州。”
常州,城中滿是肅殺之氣,坊間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偶爾走過的小隊巡邏士卒,自從得知田、安二人起事,刺史李遇便下令各個屬縣守兵撤至常州,城中天黑之後宵禁,城中所有住戶,除了獨子以外,皆抽取丁壯加固城牆,修補工事,分守城碟;便是壯婦,也動員起來,準備飯食木柴,擔架布帛,以備守城時候使用。整個常州城便如同一隻受驚了的蜂巢一般,嗡嗡作響。過了幾日,城中守備稍微齊具了些,可預料中的潤州兵並沒有打過來,加上吳王府中的押衙王啟年領了一千精兵趁著潤州水師封鎖縫隙,從廣陵渡江趕來了。刺史李遇為了安定人心,便讓王啟年領兵入城之後,待到天黑之後,從東門出城,繞到西門再進一次城,如是一連搞了三次,城中百姓看到援兵絡繹不絕的趕到,人心也逐漸安定下來了。可數日後,卻傳來了宣州田覠襲破了升州城,在城頭守碟的丁壯看著江麵上縱橫如飛的潤州水師戰船,回到家中帶來的各種謠言更是千奇百怪,最離譜的是宣州兵已經由采石磯渡江,攻取曆陽,淮南已經有六七州起兵相應,朱溫的宣武大軍已經渡淮,兵鋒直指廣陵,吳王被圍在廣陵城中,危在旦夕。逼得李遇一連斬殺了十幾人,還把看守城堞的丁壯給撤了下來,可是城中還是一日三驚,弄得他也是一籌莫展。
這幾日潤州遊兵不時突襲了常州城外的鎮戍,城中又有十幾個潑皮縱火*殺人,這緊要關頭,李遇不得不親力親為,一連好幾天沒睡個踏實覺,這日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隻得將緊要軍務托付給王啟年,自己回到府中,也沒梳洗,便一頭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可剛剛躺下,便覺得身子下麵的床板在不住晃動,猛然驚醒過來,睜開眼簾,卻看到王啟年那張黑臉,不由得嚇了一跳,驚道:“王押衙,潤州兵打過來了嗎?”
王啟年搖了搖頭,道:“安賊那邊調動頻繁,不過倒沒有進兵常州的跡象,隻是方才接到蘇州那邊的信使,說顧帥和錢都尉已經領了全州將吏,往這邊來了,說是要一同並力對付安仁義。”由於錢傳褄娶了吳王楊行密的愛女為妻,依照國朝舊製,便有了駙馬都尉一職,所以王啟年稱其為駙馬都尉
說話間李遇才逐漸清醒過來,聽到顧全武舉蘇州兵馬來源,不由得興奮道:“這倒是個好消息,顧公用兵如神,倒是可以抵擋安賊兵鋒。隻可惜這般便便宜了呂方了,兵不血刃便可得一大州。”說到這裏,李遇不由得搖頭歎息起來。
一旁的王啟年聽到呂方的名字,臉上神色不由得有了些許變化,不過數年以前,自己與其初識時,呂方還不過是淮上一個尋常土豪,在諸般大勢力隻見掙紮求生,可如今已經擁兵數萬,轄地近千裏,連吳王楊行密也不可小視的一方梟雄了,其間變化之大,讓身處其中的他又如何不能感慨萬千呢?
李遇看王啟年神色奇怪,好似神遊天外一般,便拍了拍他,提高了嗓門問道:“對了,王押衙,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王啟年被李遇拍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刺史,你與我父親也是平輩論交,便不必以官職相稱了,直呼姓名便是,現在已經是午時了,信使說大軍離常州還有十五裏路,大約晚飯時候便會抵達。”
李遇吃了一驚:“已經是午時了,我怎麽覺得剛剛躺下一般。”趕緊站起身來,取了一旁的袍服往自己身上套。
王啟年一邊幫他穿好衣服,一邊笑道:“李刺史這些日子來操心軍務,想來是累的緊了,倒是末將方才莽撞了,見一時叫不醒刺史,竟然觸動貴體,搖晃起來,請見諒。”
李遇已經穿好了袍服,看了看王啟年,隻見其站在一旁,身披鐵甲,腰挺背直,氣度沉凝,不由得讚賞的笑道:“罷了,某家當真是老了。啟年你也有三四日沒有回府歇息了,還能如此堅忍。茂章能有你這樣的孩兒,某家是羨慕得緊。”
“某家在城頭都有打過盹了,再說自小在軍中曆練,早就習慣了。”王啟年不以為是的笑了笑。
李遇取了纀頭,對照著銅鏡小心戴好,笑道:“不管怎麽說,蘇州兵馬到來,對我們常州總是好事,啟年,我們先去準備他們歇息的營地糧秣,到時候一同到城門去迎接他們。”
已經是黃昏時分,常州南門城門處,李遇、王啟年二人身著官袍,正在相侯,不說顧全武、錢傳褄二人在這危急時刻領兵來援的情分,便是錢傳褄乃是楊行密愛婿的身份,李、王二人便是不能輕忽的。眼見的蘇州州兵來得近了,王啟年久在吳王府中當差,認得錢傳褄的容貌,眼見的前隊中馬上一個披著山文鐵鎧,容貌秀麗的正是。知會了李遇一句,二人上前斂衽行禮道:“常州刺史李遇(吳王府中押衙王啟年)拜見駙馬都尉錢公子。”
錢傳褄趕緊跳下馬來,小心還禮,王啟年的眼光甚利,已經看到了錢傳褄的右臂上綁著一條白絹,在黑色的甲胄襯托下顯得格外顯眼,在隊伍中又沒有看到顧全武的身影,想起顧全武重病已久的傳聞,不由得心裏一驚,便聽到一旁的李遇問道:“多謝錢公子仗義來援,隻是顧公此時身在在何處,本州久聞顧帥大名,卻未曾識荊,還請拔冗一見。”
李遇話音剛落,隻見錢傳褄臉色淒楚,指著身後的行列中道:“顧公已於兩日前仙逝,臨走前還叮囑在下棄蘇州,領兵來投李使君。”
李遇聞言大驚,此時後麵行列已經來的近了,行列當中卻是一輛牛車,車上放著一副楠木棺材,想必便是顧全武的遺骸所在。他趕緊對那棺材拜了一拜,起身道:“休得這般說,公子乃是大王愛婿,如今楊錢兩家便如同骨肉一般,待擊破田、安二賊之後,大王定然以大州屬之。如今之計,還請公子節哀,先入城好生歇息。”
錢傳褄點了點頭,上前一步低聲道:“顧公臨去前,還有一事叮囑與我,若潤州舉兵入侵,李刺史可將我軍士卒皆用常州軍士服色。先示之以弱,待兩軍激戰正酣時,再突然易幟,擊其不備,定能大獲全勝。”
“不錯。”李遇聞言大喜,笑道:“久聞顧帥乃兩浙第一名將,想不到去世之前尚能留恩澤與人,安仁義那廝雖然勇悍,也定然要著道。”
“隻怕此時常州城中頗有安賊耳目,我此行領偏師在前,大隊在後,不如我先入城,其餘大軍,就在城外紮營,地方細作自然無法知曉,隻需李刺史將所用旗幟送到營中便是。”
常州古名晉陵,春秋時屬吳,為延陵季之子之采邑。漢改曰毗陵,西晉東海王司馬越謫於毗陵。元帝以避諱,改為晉陵郡,宋、齊因之。隋開皇九年平陳,廢郡,於常熟縣置常州,因其治所晉陵縣為名。其地西南高,東北低,其地江河湖泊遍布,除了南部的天目山餘脈,西部的茅山以外,幾乎都是平原,潤、常二州相距不過一百七十裏,邊境又無險可守,若安仁義全軍急襲,一日一夜,潤州大軍便能直薄晉陵城下。是以李遇不得不在城西要害處立寨,以王啟年所領的千人堅守,與城中以為犄角之勢,免得一旦兵鋒受挫,便被堵在城中,成為甕中之鱉,任人宰割。
錢傳褄剛剛入城,次日便聽到哨探來報,安仁義盡起大軍,直往晉陵城來,水陸並進,十分凶猛,路上的數處守軍小寨,轉瞬間便被其攻陷。安仁義將所俘獲的兵卒盡數放回,讓其帶話:說自己與田覠功高難賞,受吳王身邊小人陷害,要誅殺幸進小人以求自保,望李遇開城投降,莫要傷了和氣,不失為富家翁,否則城破之時,便是玉石俱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