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臨海城,趙引弓站在岸邊,凝視著不遠處的軍營,寂靜的夜空中不時傳來一聲聲刁鬥,一旁士兵手中的火把在夜風中不住的搖動。突然他覺得一陣透骨的孤寂,不禁將身上的披風裹緊了點,好像這樣讓他覺得好了點。
|“將軍,卻月都的將士都已經登船了,已經時刻不早了,請上船吧!”身後傳來一陣低沉的話語,趙引弓回過頭來,隻見河岸下的那條大船已經解去了纜索,船身正隨著河波的起伏而晃動,借著火光可以依稀看到床上人影搖動,顯然是水手士卒在做著出發前的最後準備,更遠處的河中央,已經有六七條大船正排成一隊,緩緩的順流向海上行駛而去,顯然自己是落在最後的那個人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隻見東麵地平線上一顆星星特別明亮,正是太白星,此星天明之前便會出現在地平線上端。趙引弓心知時候已經不早,若是耽擱下去隻怕便走不成了,隻得歎了口氣,往踏板那邊走去,待他上得船來,回過頭又看了遠處的軍營一眼,沉聲道:“起錨,出海後向南,往福州去。”
次日清晨,明州軍大營隨著準備朝食的雜役仆兵的行動而逐漸嘈雜起來,可是很快就有人發現昨天還一切正常的卻月都營區已經空無一人,當軍官們趕往主帥趙引弓的帥帳通報的時候,卻驚恐的發現連主帥也不知去向。慌亂就像傳染病一樣在軍營中傳播,校尉虞侯們現在也慌了神,沒有上級的指揮,這些平日裏十分神氣的中級軍官們也不知該麵對營中大隊如同無頭蒼蠅四處亂竄的士卒們。幾個機靈的家夥趕緊去碼頭查看船隻和後營的糧倉和軍資,當他們發現船隊少了八條最好的船隻,糧倉也空空如也的時候,立刻就明白了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引弓你這惡賊!趙引弓你定然會在海上淹死!趙引弓,老子要吃你的肉!”各種腔調的惡毒咒罵聲和哭喊聲立刻充斥了整個軍營,被拋棄的軍官們立刻成為了泄憤的對象,十幾個平日裏對士卒比較嚴苛的軍官立刻被驅趕到營中的空地上,士兵們拿起木棍、石塊或者隨便能找到的武器狠狠的毆打著倒在地上的軍官,很快這些倒黴的家夥便斷了氣,可即使地麵上隻是一具斷了氣的屍體,瘋狂的士卒們還是惡狠狠的揮舞著棍棒石塊,一直到他們發泄完胸中的怒氣,變得精疲力竭,才丟下手中的血跡斑斑的棍棒石塊,空地上留下那十幾具已經殘缺不全的屍體。
當胸中的怒氣被發泄完畢後,冰冷的現實又回到了明州軍士卒的麵前,一支孤軍位處異地,四周都是充滿敵意的目光,軍營中的糧倉早已見底,可是如今正是寒冬臘月,野地也沒有可以代用的青苗榆錢之類的東西,就算幾處較為易於攻取的豪強塢壁,也早就在前些日子的勒索中被洗淨一空了,軍士們都打起了歸家的主意。很快,士兵們便成群結隊的開始爭奪船隻,有的還開始搶奪營中的牲畜,當場宰殺,用作返回時路上的口糧,激烈的爭奪很快變成了毆鬥,毆鬥又變成了廝殺,他們對著昔日的袍澤揮舞著刀槍。搶奪著所剩無多的糧食和牲畜,這些是他們活著回到家鄉的希望,很快,這支昨天還威風凜凜的大軍變得土崩瓦解,分解成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的小集團,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的那點糧食和牲畜,竭力登上船隻,碼頭處亂成一團,不斷有人被從跳板上擠落水中,甚至還有兩條起航的船隻撞到了一起,水麵上頓時充斥著怒罵聲和求救聲。
“有敵船!”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驚恐的尖叫聲,碼頭上的明州軍士們循著聲音望過去,隻見遠處的河道上出現了一片船影,影影綽綽也看不清有多少,眾人雖然無法分辨出是敵是友,可好像趙引弓也沒有什麽盟友,否則就很難解釋他昨夜的奇怪舉動了,碼頭上的士兵們稍一停頓,就更加激烈的爭奪船隻起來,畢竟現在這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隨著雙方距離的靠近,那船隊開始變換隊形,排成了橫列,顯然對方企圖盡量多的阻截明州軍的船隻,一些眼尖的明州軍士卒已經看清了最前麵的七八艘船隻的形貌,隻見其已經放下桅杆,隻靠兩側伸出的船槳驅動,船的表麵覆蓋著黑乎乎的甲殼,船首處伸出一根長長的衝角,就好像一隻巨大的海龜,許多和湖州水師打過交道的明州軍士卒已經認出了這就是呂方麾下特有的“龜船”,這些深諳這種戰艦強大戰鬥力的明州軍士卒立刻開始放棄搶奪船隻,就算已經登船的也大聲呼喊著同伴趕快靠岸,有些性急的幹脆直接跳到冰冷的河水中向岸上遊去。
“這水上便是我的天下,陳將軍且安坐,看某家的手段,若讓一條船逃出去,便是過錯。”船隊的旗艦上,一條黑臉矮胖漢子自信滿滿的對一旁的陳璋說道,此人正是鎮海軍水師頭目周安國,呂方平定明越二州之後,便讓陳璋和他領兵從海路直撲台州,卻沒想到晚來了半步,倒是正好碰到明州軍大亂的時候。
陳璋矜持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平定明越二州之役中立下的戰功已經足夠,此時若是再去搶功,反而會引來鎮海軍中諸將的妒恨,不如退一步,和眼前這人搞好關係,他想到這裏,便退後一步道:“既然如此,末將便後退一步,看周將軍破敵。”
看到陳璋這麽識趣,周安國心情頓時好了很多,他此次進兵,由於原先湖州水師的威名實在太著,而武勇都的水軍幾乎是個空白,對方幹脆就在水麵上立柵欄浮橋,拒絕交戰,於是他一路上也隻有運送糧秣,軍資的功勞,未曾打上一仗,現在眼看一場大功就在眼前,說不定連敵酋趙引弓也能抓到,自然是憋足了勁頭來搶這個大功。想到這裏,周安國搶到一旁的大鼓旁,拿去鼓槌,一邊用力擊鼓一邊高聲道:“眾將士努力殺敵,不得放過一人。”
隨著激烈的鼓聲,最前麵的八條龜船加快了速度,船首伸出的衝角就好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破開水麵,兩條最前麵的明州船想要調頭避開,反而由於裝的太滿,行駛不便,將自己薄弱的側麵曝露在敵船的麵前。進攻一方的龜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禮,凶猛的向目標衝去。船隻上的明州士卒們一麵咒罵著舵手拙劣的操舟技巧,一麵竭力的向快速靠近的敵船發射矢石,可是他們絕望的發現,箭矢都無法透過敵船表麵厚實的甲板,最後,隨著一陣絕望的尖叫聲,龜船終於撞上來了。
隨著劇烈的撞擊聲,衝角擊穿了薄弱的船板,洶湧的河水立刻湧入了底艙,在底艙中的士兵們企圖堵住破口,可是水還是不斷的湧了進來。船麵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在方才劇烈的撞擊中,在船板上的許多兵士落入水中,剩下的則企圖跳上敵船,用接舷戰來解決問題,可是敵船的甲殼上易於靠近的地方布滿了鋒利的鐵刺,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而且更加讓人恐怖的是,敵船開始隨著一陣陣號子聲,開始倒退了,刺入己方側舷船板的衝角發出一陣陣讓人牙酸的摩擦聲,船艙內竭力堵塞缺口的士卒們絕望的發現湧入缺口處的水越來越多,破口處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裂紋,越來越多的人丟下手中堵塞缺口的工具,往艙麵上逃去。
隨著一聲脆響,龜船的衝角終於從破口中抽了出來,兩條船分開了,龜船側過身來,露出了側麵十餘個射孔,隨著一聲可怕的扳機聲,一陣投矛和石彈掃過了敵船,將還留在船麵上的敵人打倒在地,這打擊來的如此的突兀和猛烈,幸存者忘了立即發出慘叫聲,直到過了幾息之後,船上才爆發出一陣慘叫聲。
鎮海水軍迅速的消滅了已經駛離碼頭的明州船隻,接著便迅速的向碼頭方向飛駛過來,碼頭上的明州軍再也沒人爭奪船隻,與此相反的是,在船上的士卒們正全力的向岸上逃去,即使是個瞎子也能判斷出船上是死路一條,與其在水上被他們肆意屠殺,還不如上岸再賭賭自己的運氣比較好。
“很好!很好!傳令下去,先奪取船隊,不要管那些上岸的敵軍,反正他們沒有糧食,明州又被主公攻占了,難道還能飛上天去。”周安國高聲下令道,黑黢黢的臉上滿是油汗,他此時興奮之極,眼下一場大勝已經是定局,岸上逃生的敵軍亂作一團,已經失去了一支軍隊的基本秩序,倒不用擔心遭到他們的反撲,唯一要擔心的就是不要走漏了敵酋趙引弓,隻要奪取了船隻,他從水路上走不掉,軍無糧秣,就隻能帶著幾個心腹從陸路逃走,且不說台州四鄰基本都是呂方的控製區,就算是台州境內,那些土豪那個不想要他的腦袋來向呂方這個鎮海節度使邀功,自己所要做的隻是把懸賞的價碼拿出去就行了,想到這裏,他催促船隊封鎖水麵,奪取船隊的嗓門又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