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63撞擊5

周家內宅大堂之上,劉雲起正抖擻精神,大聲說道:“我輩世居台州,代為纓冠之族,鄉裏們信重我們,投庇於我等簷下。如今官府檢料田土,分明是為了聚斂,在座的皆為鄉裏豪傑,豈能束手任其魚肉?”他說到這裏,稍微停頓了一下,見眾人紛紛點頭,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提高嗓門道:“我們周家忝為寧海大族,在這裏有一個倡議,大夥兒聯合向臨海城中的羅留守提出要求,出言保證我們的田土部曲不損,否則這度田料民之事就休想推行下去!”

“不錯!說得對!要讓那群王八蛋知道這台州到底是誰的天下!”頓時堂上滿是應和之聲,劉雲起這番話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說出了所有豪強的心聲,自從唐末動亂以來,這些豪強早已把他們侵吞的田土和人口當成了不容侵犯的底線,任何敢於觸動他們這個既得利益的人,哪怕是有朝廷詔命的官府,他們也不能容忍。

堂上雖然是一片叫好之聲,可是還是有幾人心情比較複雜,便是那樂安縣的豪強首領李安的幾個心腹,他們從心裏讚同劉雲起的說法,但來又不願在李安的麵前向劉雲氣叫好,畢竟李安此行便是要和那周家爭奪盟主之位的,正猶豫間,卻隻見李安帶頭擊掌叫好,這才沒了顧忌,也跟著叫好起來。

劉雲起見此時堂上氣氛熱烈,趕緊趁熱打鐵,笑道:“不過呢,羅留守乃是朝廷敕封的州縣之長,我輩乃是他治下百姓,與其對抗,不但與朝廷法度不合,而且不智。依在下所見,應當先派使者上書羅留守,表明我們並非抗拒“度田料民”的政策,而是台州戰亂多年,形勢與他州不同,若倉促而行,隻怕反而惹得州中動蕩,那邊不好了!”

堂上這些人都是人精,劉雲起話說到這裏,早已明白了大半,有個嗓門粗大的漢子高聲笑道:“不錯,咱們來個先禮後兵,我回去便把與州外交通的山道給堵塞了,便說是山水衝垮了道路,讓那羅留守看看,就憑他那幾百兵,在這台州中還能掀的起什麽大浪。”

“這位說得不錯!”劉雲起笑道:“正如這位所言,這台州與外界交通不便,我們隻要把那幾條山路給塞住了,那羅仁瓊便是甕中之鱉了!”為了激勵士氣,劉雲起故意避去海上的道路不提。

堂上雖然氣氛熱鬧,可李安卻是麵帶冷笑,看著劉雲起在上邊說的得意,像他這等老奸巨猾之人,又豈會相信周家費這麽大力氣將眾人召集起來隻是為了應付官府“度田料民”之事,隻是既然對方囊中的玩意還沒有盡數抖落出來,他也不好出言駁斥,隻當在這裏看一番好戲便是。

劉雲起見時機已經成熟,回頭看了家主周雲成一眼,得到了他的許可後,便咳嗽了一聲,笑道:“列位,俗話說得好‘蛇無頭不行’,我們要辦這麽一件大事,總得有個發號施令之人,否則這麽一盤散沙的樣子,隻怕會被官府各個擊破,那時可就悔之晚矣呀!”

劉雲起這番話說完,堂上頓時靜了下來,眾人都是聰明人,劉雲起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那就是周家要坐這個盟主之位,現在形勢尚未明白之前,便是多說多錯,還是什麽都不說靜觀其變為上。

“劉兄弟,可是雲成兄要坐這個位置?”一直坐在那裏靜觀其變的李安突然站起身來朗聲問道。

劉雲起愣了一下,尚在猶豫間,便聽到身後周雲成答道:“不錯,雲起的話便是我的意思,周家田土、部曲都不少,‘度田料民’這樁事牽涉甚多,既然現在的確要有一個人來牽頭,周某便來擔這個擔子。”

聽到周雲成坦然承認,李安不由得微微詫異,旋即笑道:“我李家田土、部曲也不少,這個膽子李某也想擔一擔,周兄以為如何?”

周雲成臉色微微一白,自從他當上這周家家主的位置,十餘年來已經少有人敢於這般與他說話,可他畢竟並非常人,旋即笑道:“這擔子如此之重,周某一人正恐怕擔不動,李兄要來幫忙,那是正好。”話語中已經有了妥協之意。

李安心下自忖自己實力與周家相仿,若無周家支持,自己也無法將此事辦成,妥協是對雙方都有利的選擇,很快便做出決定,便合掌笑道:“如此甚好,周兄雅量,李某欽佩之極。”

正當此時,外間突然傳來幾聲叫罵聲,隨即便是兵器的撞擊聲和短促的慘叫聲,堂上人頓時臉色劇變,尤其是周雲成與劉雲起二人心中更是巨震,這到底是什麽回事?

眾人正驚疑間,便聽到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和甲葉的碰撞聲,顯然是有大隊甲士正在包圍過來,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周雲成和劉雲起二人的身上,李安更是又急又怒,反手從懷中拔出匕首,怒喝道:“周雲成,你這廝要用強胡來嗎?”

此時周雲成也是如墜五裏雲霧中,後退一步道:“休得胡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回事。”

李安此時哪裏肯信,振臂喝道:“在周家內宅之中,還說不知道?你當我李安是三歲小兒嗎?大夥兒並肩子上,先拿了這兩個狗賊當做人質。”說罷便要上前廝殺。

正當此時,隻聽得哢嚓一聲,堂上的木門便被撞開了,十幾名身披重甲的兵士一湧而入,雪亮的鋼刀排牆般壓了過來,李安眼見形勢不妙,便要往後門逃去,剛跑了兩邊,便看到四五張強弓對準了自己,原來後門也已經被堵住了,隻得退了回來。此時的他端的是又怒又悔,戟指著周雲成罵道:“你這狗賊,便是害了我的性命,也休想從我身上撈到半點好處去家。”

周雲成雖然被李安痛罵,也不動怒,他知道無論自己此時如何分辨,對方也絕對不會相信,不如靜觀其變才是上策。此時外間湧進來的兵士已經將眾人圍在當中,平日裏肅穆莊重的周家大堂之上此時滿是金屬的寒光,溫度仿佛一下子低了十幾度一般,幾個膽小的不禁打了個寒顫。

“周先生果然是信人,將州中豪徒盡數誘到此地,倒省了本官手腳。這般大功,本官定當稟明節度,重重封賞!”突然堂上有人高聲笑道,眾人覓著聲音來處看去,隻見那些披甲士卒紛紛躬身讓開,露出兩個人來,說話的那人是個疤臉漢子,眾人不識,倒是他身後持刀侍衛之人,燕頷虎須,正是周雲成的嫡子,奉命在外守衛的周虎彪。

“你是何人?”李安聽到那人話語,又看到周虎彪在那人身後侍衛,心下一驚明白了五六分,隻是一時間還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測罷了。

“我是何人?哈好!”那疤臉漢子笑了兩聲,卻不直接回答,突然沉聲道:“周校尉,你來告訴這廝某家乃是何人。”

“是!”周虎彪應了一聲,上前兩步,身上的甲葉發出一陣鏗鏘聲,他高聲道:“爾等聽好了,我身後這位便是鎮海軍衙將,泰州留守羅仁瓊,此番我父親將爾等誆騙到此,便是羅留守的命令。”

堂上頓時一片死寂,眾人都被形勢突然的轉變驚呆了,方才還與自己信誓旦旦要一同抵抗官府“度田料民”政策的同伴一下子變成了官府的內線,自己和所有的同謀也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砧板上的肉,這種劇變實在太大了,超過了常人所能承受的範圍,一時間竟然無人想起怒罵。

“狗賊!”一聲嘶喊打破了寂靜,李安一步搶到周雲成身前,一刀便向對方胸口紮去,恨不得將對方刺個對穿。此時的他恨不得將周雲成碎屍萬段,他來之前預料過周雲成可能會圖謀盟主之位,會借用聯盟的機會擴大周家的勢力,可萬萬沒想到此人竟然早就與官府勾結,整個事情就是一個大圈套,他把所有的人都給買了。

“啊!”隨著一聲慘叫,倒下的不是周雲成,卻是暴起殺人的李安,原來周虎彪早已長刀出鞘,看到李安出手刺殺父親,從側麵撲了上去,一刀便將對方的握著匕首的右手斬斷,救了父親的性命。

“好刀法!”羅仁瓊讚道:“快將周先生護住了,此番立下如此大功,若讓這些亂賊傷了,主公知道了,怪罪下來,那可就不妙了!”立刻幾名甲士衝了上來,不由周雲成分辨,便將他帶到一旁,圍在當中,在堂上眾人看來,自然是小心護衛,免得被旁人刺傷,可是周雲成自己心裏卻是有數,那些兵丁與其說是保護自己,還不如說是將自己控製起來免得亂說話罷了,他從沒有過與羅仁瓊聯合引誘台州豪強入甕,對方這般說謊隻有一個目的,挑撥周家和其他豪強的關係,絕了周家的退路,逼得周家死心塌地的為官府效力。至於真正與官府勾結之人,自然是那個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嫡子周虎彪了,想到這裏,他抬頭向周虎彪望去,正好對方也向這邊看過來,兩人目光相遇,周虎彪立即低下頭去,眼神中分明有一絲慌亂,周雲成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不管如何,無論是周家還是台州,自己對於形勢的發展已經沒有任何影響力了。”

“來人!”羅仁瓊轉過臉來,指著正握著斷腕右臂在地上翻滾掙紮的李安,麵上已經滿是肅殺之色:“快將這個狂徒拖下去,好生看管。”

“是!”立刻兩名如狼似虎的兵士撲了上來,將那李安拖了起來,那李安此時受了重創,哪裏還有力氣反抗,兵士將其反剪了雙臂,用繩索綁了,便拖了下去。那些豪強看到李安的悲慘下場,再想想自己的處境,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羅留守!小人是受李安那廝逼迫,沒奈何才來這裏的,請留守恕罪呀!”此時一人福至心靈,第一個衝出人群,撲到羅仁瓊麵前,一邊磕頭一邊哭喊道,將所有的罪過全部都推到李安那邊去了。

旁邊人看到,趕緊有樣學樣,撲到在羅仁瓊麵前,一邊大聲哭喊哀求,一邊大聲痛罵李安,至於在寧海縣的他們,為啥會被勢力範圍還在樂安縣的李安逼迫到周家策劃陰謀,那他們就顧不得了,總不能實話實說,說那周雲成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那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一時間堂上滿是哭拜之人,還站著的除了羅仁瓊一行人外,就隻有劉雲起了,他此時又是尷尬又是迷惑,難道家主連自己都瞞住了,和周虎彪暗中與官府串通,想到這裏,他不緊打了個寒顫,如果是這樣,那周虎彪在周雲成心中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自己那個外甥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至於自己,先前對周虎彪使過的那麽多手腕,隻要周虎彪拿出十分之一還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承受不住,自己應該怎麽辦呢?

劉雲起站在一旁猶豫不決,這邊甲士們已經圍了上來,將地上哭拜之人悉數捆綁起來,眼見得不能再猶疑下去,他一咬牙,便跪了下去,剛磕了兩個頭,便被扶了起來,抬頭一看,卻是滿臉笑容的周虎彪,隻聽得對方輕聲道:“叔父請起,有我在此,定保的周家無恙。”

劉雲起此時心中雖然還有些糊塗,可經曆此事後能平安無事也是意外之喜,趕緊笑著低聲道:“多謝賢侄了。”

“一家人又何必說兩家話呢?待會這裏有些邋遢事,莫要髒了叔父的眼睛,您且先去後廂休息。”周虎彪臉上神情越發恭謹,伸手便延請劉雲起向外行去。劉雲起趕緊連說不敢,尾隨周虎彪出去,經曆這般突變之後,此時他也不禁覺得心虛膽怯,隻想回到家人身邊好生歇息,

劉雲起下得堂來,隻見外麵到處是披甲持兵的精悍軍士,顯然此時的周家莊已經為官府所控製,不由得暗自心灰意冷,那羅仁瓊這些日子躲在臨海城中,行事皆是在暗中,表麵上看過去不過泥像木偶一般,可一旦發作起來,便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手毫無反抗的機會,實在是一等一的厲害人物,自己居然妄想打他的主意,實在是豬油蒙了心昏了頭了。

劉雲起正暗自慶幸,突然隻覺得喉頭一緊,卻是被人用繩索套住了,他待要拚命掙紮,可手腳卻被人用力抱住,隨著那脖子上的套索越收越緊,劉雲起的掙紮也越來越無力了,到了最後,他終於停止掙紮,雙眼暴睜,舌頭伸出,被人活活勒死了。

“幹得好,你們兩人把這小子的屍體送到右邊廂房去,再用這廝的腰帶把他吊在房梁上,偽裝成自縊而死的摸樣,知道了嗎?”說話那人滿臉的興奮,卻是周虎彪的手下朱五。

兩條漢子應了一聲,便將劉雲起的屍體抱了起來,一人不解的問道“五哥,這狗賊過去沒少給首領找麻煩,這次逮著機會正好一刀刀活剮了他才解氣,何必這般麻煩,倒是便宜了他。”

朱五得意的笑罵道:“你們兩個兔崽子想想,虎彪哥是要當周家家主的人,這狗賊怎麽說也是他的長輩,虎彪哥怎麽能沾上虐殺血親的罪名呢?可這般做,旁人都以為他是多行不義,畏罪自殺,誰還能怪到虎彪哥的身上?”

那兩人聽了朱五的解釋,紛紛點頭,臉上滿是欽佩的表情,方才提問那人笑道:“絕!首領這招真絕!要劉雲起‘自殺’就他就得‘自殺’。”

朱五左右看看無人,輕聲道:“好了,快去辦事吧,手腳麻利點,若是留下半點馬腳,你們兩人便摘了自己的腦袋瓜來見我吧。”

二人應了一聲,便扛起劉雲起的屍首往右邊廂房跑去,朱五看了看四周無人,才快步往大堂那邊趕去複命。

此時大堂之上,隻有羅仁瓊、周虎彪、周雲成三人,其餘人等已經悉數退下,不複方才人頭聳動模樣,突然羅仁瓊走到周雲成麵前,拱手笑道:“本官恭喜周先生了!”

周雲成臉上泛起一絲苦笑,應道:“周某如今已為階下之囚,生死操於人手,又有什麽可喜的。”

“周先生這可就說的不對了,人生際遇可喜可悲並無定規,乃是比較而得,比如旁人衣裘食肥,你得一魚自然無甚可喜的;可若旁人連菜粥都吃不飽,你卻有魚吃,那豈不是可喜可賀?”

聽到羅仁瓊的話語,周雲成不由得啞然,對方語意甚為明顯,顯然是說你現在的處境雖然比不上你從前,可再怎麽說也遠比那斷手的李安強上百倍了,此時周虎彪突然道:“父親,羅留守已經許諾,隻要我們周家支持官府推行‘度田料民’之事,不但周家的土地部曲保持原樣,還可以提拔周家子弟為官。”

周雲成冷哼了一聲,他此時已經明白了一切,若無自己這個兒子背著自己與官府勾結,對方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台州大半豪強在自己家中一網打盡,可周家此時已經沒有了選擇,否則就算這羅仁瓊放過了自己,那些家人喪於此地的豪強也放不過自己,畢竟邀請他們來這裏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羅留守不必多言了,如今形勢已經分明,無論什麽事情,隻要周某辦得到的,自當從命,您吩咐便是。”周雲成也不是個沒決斷的人,一旦認清形勢,立刻爽快的認輸。

“好,本官最喜歡爽快人。”羅仁瓊笑道:“首先,你必須立刻下令周家部曲受周校尉指揮,與官府合作。”

周雲成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遞給周虎彪道:“你憑這個印信將族中長老召集起來,我立刻宣布將這族長之位傳給你。”

周虎彪接過印信,看到自己苦求多年的東西已經到手,心情不由得激動起來,雙手不由顫抖起來。

“其二,周先生請與本官一同到臨海城中住上一段時間,今後一段時間內隻怕這台州會有些不太平,若是傷了周先生分毫,豈不是某家的罪過!”

周雲成心知對方是害怕自己若是留在周家,周虎彪便不好施展手腳,而且自己也可以用來作為人質來挾持周虎彪,畢竟他也是周虎彪的親生父親。隻是他此時已經為人魚肉,隻能任憑擺布,還不如索性爽快些,便雙手一攤,冷笑道:“也好,卻不知第三樁事是什麽?”

此時,外間進來一人,正是朱五,他來到羅仁瓊身旁耳邊低語了兩句,

羅仁瓊聽罷後臉上神色變幻,最後露出一絲戚色,沉聲道:”周先生,劉叔父方才屋中自縊了。”

周雲成聞言,臉色大變,轉頭死死盯住周虎彪的雙目,目光中全是怒意,周虎彪低下頭去,避開父親的目光,過了半響,周雲成頹然道:“好,好!留守,我有些累了,想必這裏也用不著我了,讓我去右邊廂房去看看雲起的屍首吧!”

“那是自然,朱五,你送先生去去吧!”羅仁瓊柔聲道。

待到周雲成退下後,羅仁瓊臉上的笑容便漸漸褪去,他轉過身來,沉聲道:“周校尉,現在就是最難辦的事情了,你以為當如何行事?”

周虎彪聞言愣了一下,好似還沒有從方才的情形醒悟過來一般,趕緊躬身應答道:“周家部曲悉數召集也不過千人,更何況眼下時間緊迫,兩日內能召集五百人便不錯了,加上留守手下精兵,也不過七百人,這麽多豪強決計無法悉數擊破,隻能拿下兩三家立威,威嚇其餘才能行事。”

“不錯!”羅仁瓊點了點頭,雖然由於他們行事周密,並沒有人逃出去。可畢竟紙包不住火,遲早那些豪強都會發現事情的,那麽在這個時間段內,選擇哪幾家豪強加以突襲就是大有學問的了。羅仁瓊沉吟了片刻,問道:“那你以為應該選擇哪幾家呢?寧海縣附近幾家還是別的?”

周虎彪顯然事先已經考慮過很久了,搖頭道:“寧海縣附近那幾家豪強雖然距離近,實力也不強,比較有把握,可是寧海縣本為周家範圍,便是不加突襲,眼下他們家主都在我們手中,也不難降服,反倒浪費了這個突然性。不如我等突襲李家,一來他家為樂安大族,一旦擊破,州中看到周、李二家都已經屈服,其餘豪強自然膽寒;二來李安已經斷手,仇恨既然已經結下,不如索性將其家族屠滅,以其家私婦女分賞士卒部曲,以堅軍士之心;其三若屠滅李家,則樂安、寧海兩縣首姓皆已被破,州中豪強必然不知我方虛實,我等再放出謠言,言杭州已經派出大軍,諸賊定然膽寒,留守再令人質寫出書信,要求彼等拆除壁壘,交出人質,部曲,再令其戴罪立功,攻打那些頑固不化之賊,讓賊等自相殘殺,而我等坐收其利。”

“好!”聽罷周虎彪這一席話,羅仁瓊已經下了決心,沉聲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你熟知地理,便由你領兵立即出發,突襲李家,隻是你要多少兵士?”

“此事不在兵多,而在突然,我隻帶那兩百賓客,再從家中選拔五十人即可,留守小心防守此地,盡量延長消息泄露的消息便是。”周虎彪也知道這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時機,聲音鎮定而又沉著。

“好!”羅仁瓊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帛書,塞到周虎彪手中,低聲道:“周家若有不穩之人,你便將姓名寫在這裏。”說罷,不待周虎彪回答,羅仁瓊便自顧下得堂去,留下周虎彪一人站在堂上,呆若木雞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帛書。很明顯,那些姓名被列在這帛紙上的人將來的下場隻怕與劉雲起無二。周虎彪走到幾案旁,將那帛紙放到幾上,伸手拿起筆,可那筆竟然好似有千鈞之重一般,幾番拿起又放下,到了最後,周虎彪好似下定了決心,低頭在帛紙上奮筆疾書,不一會兒便站起身來,將那帛紙折好,下得堂來對一名手下吩咐道:“你將這帛書親手交給羅留守。”

周家後宅中,羅仁瓊正忙著審訊一名豪強,外間跑進來一名兵士,雙手呈上一封帛書,稟告道:“外間有人送來這個,說是周虎彪周校尉送來的。”

羅仁瓊接過帛書,隨手示意部下退下,拆開帛書一看,隻見雪白的紙麵上寫著八個墨跡淋漓的大字:“骨肉之恩,實不敢忘。”

樂安李家,世代為台州大族,其財貨之饒、部曲之眾,與寧海周家並稱雙雄,自從傳出官府即將度田料民的消息後,李家就開始一麵修繕壁壘,訓練部曲,聯係台州各地豪強,一麵向四周的小豪強和尚未投靠他的自耕農征收糧食布帛,理由是用於款待官府派出差役的公費,弄得樂安縣內滿是嗟歎之聲。

“度田怎麽了,料民又怎麽了?官府還能當真推行下去?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將平日裏不好做的事情盡數做了,再一股腦兒全部載到官府腦袋上,豈不是痛快得很,平日裏哪來這麽好的冤大頭?”李家內宅書房中,一個黑臉胖子說道,臉上滿是得意之色,眉目間倒有六七分像那李家家主李安,正是李安的二弟李承,李安去周家之後,便是他在家中主事。

一旁的帳房笑道:“這些日子來,咱們一共弄到糧食六百餘石,布帛千餘匹,還征發百姓將壁壘修繕了一次,連口糧都省下來了,這可都是二爺您的功勞呀,家主回來肯定要誇獎的。”

李承冷笑了一聲:“你這廝端的是沒眼力,我豈是為了這點糧食布帛,你想想如今正是農忙時節,被征發勞力的家中肯定勞力不足,到了秋天定然歉收,那時他們還不得乖乖的把田土獻到我家來;而且這般做,百姓並不會怪我們李家,而是把仇記在哪無事生非的官府身上,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啪!”那賬房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笑罵道:“打你個沒見識的,在二爺麵前那輪到你亂說話的,隻須老老實實的按著二爺說的去做便是了,定然是成的。”

李承被賬房這一陣馬屁拍的舒服,笑道:“罷了吧,你這身功夫便全在這張嘴上了,小心做事,待我兄長回來,莫要出了紕漏,讓他看到了,你可討不到好處。”

那賬房趕緊連聲稱是,這時外間突然有人通傳,說隨家主前往周家的隨從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周家嫡子周虎彪,帶了快兩百人,隻說有要事通報。

李承聽了一愣,暗忖若有要事,為何兄長不回,卻派隨從回來,還讓周家領了這麽多兵過來,便沉聲吩咐手下讓家中部曲準備好了,自己當先向外間行去。

待到了莊門,隻見外間密密麻麻的站滿兵士,站在前麵的兩人一個是隨兄長前往寧海周家的心腹,寧外一個滿臉虯髯,身形雄壯,李承已經認出正是周虎彪。兩邊的院牆上稀稀拉拉的站著百餘個李家部曲,正指著下麵的兵士,說笑著什麽。

李承高聲喊道:“周世兄,我們兩家平日裏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次帶了這麽多人來我家作甚?”

周虎彪上前幾步,來到莊門下高聲喊道:“周某此次來,卻是奉了家主之命,有要事前來的,李世兄請快將莊門打開,讓周某兄弟們進去休息。”

李承冷哼了一聲,這些年來台州豪強混戰,周家與李家雖然沒有大動幹戈,之間的關係也絕對稱不上友好,對方一下子帶了兩百多全副武裝的兵士來,又豈能隨便開門。李承微微思忖,轉而笑道:“周世兄,你手下彪悍的緊,進莊隻怕嚇壞了莊中婦女,這樣吧,你先和我兄長隨從進來敘說事情,至於隨你同行的弟兄們,我讓人送來幹糧飲水,便讓他們在外間進食休息吧!”李承隨即一招手,便從寨牆上縋下來一隻可容兩三人的大籮筐來。

聽到對方這般回答,饒是初春的寒意還頗為滲人,周虎彪的額頭上也滲出一層冷汗來。“那廝莫非看出什麽破綻來了,想要把我誆騙進去一刀殺了。”周虎彪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寨牆,足有三丈高,不比有些小的縣城城牆矮,加上寨牆前的壕溝,絕非可以輕易攻破的,雖然壕溝的吊橋並沒有拉起,可憑自己身後的兩百餘名兵士,想要攻進寨中,的確是不易的很。

周虎彪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朱五搖了搖頭,示意拒絕對方的建議,周虎彪沉吟了片刻,低聲吩咐道:“朱兄弟,待會我上城,若能將李承那廝擒拿住了,你便趁勢讓伏兵一起出來撲城,若我中伏被殺,你就領著弟兄們退兵,千萬不要蠻幹?”說完,不待朱五回答,周虎彪從旁邊手下拔過一柄短刀,藏入懷中,便自顧帶著那李安的隨從一同往那籮筐去了。

不一會兒,周虎彪便上得寨牆來,李承便在四五名手下簇擁下走了過來,笑著問道:“周世兄,你說有要事前來,卻不知是何事呀?”

不待周虎彪開口說話,一旁那李安的隨從猛的一下跳上城頭,一邊跑一邊嘶聲喊道:“周家的狗崽子投靠官府了,大爺也被他們抓了,二爺小心。”

突然的變化讓李承呆住了,他實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待他回過味來,便隻看到眼前白光一閃,咽喉上已經著了一刀,卻是周虎彪見情況不妙,反手便將懷中的短刀擲去,正中李承咽喉。

周虎彪擲出手中短刀,也不看中了沒有,大吼一聲,便拔刀合身撲了上來,李承身邊隨從來不及抵擋,便被他砍翻了一人,其餘兩人拖住李承便向後退,剩下一人回身抵擋周虎彪,其餘的守兵這才回過神來,叫喊著撲過來,可最近的相距也有四五丈開外。

那名回身抵擋周虎彪的隨從當頭一刀砍來,周虎彪也不抵擋,一矮身邊已經撲到敵手懷中,那隨從竟然一刀砍了個空,剛想收刀再看,卻隻覺得腳步鬆動,竟然被周虎彪攔腰舉了起來。俗話說“地是腳根。”任你天大本事,雙腳一離地,也施展不出來,那隨從此時的情況便是如此,被周虎彪舉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的忙著一團。此時最近的兩三個守兵已經衝到近前,周虎彪猛的一發勁,竟然將這隨從向近前的守兵投去,頓時跌做一團,其餘守兵見他如此勇猛,也不禁放慢了腳步,隻是大聲呼喊,虛張聲勢,卻不敢上前廝殺。

周虎彪擲罷那守兵,搶上兩步,便追上那兩名拖著李承的隨從,手起一刀便殺了一人,剩下那人見勢不妙,隻得棄了李承獨自逃走了。周虎彪也不追趕,自顧拔出短刀,將李承的首級割了下來,抓住發髻提了起來,對那些部曲高聲喊道:“李家兄弟抗拒官府,已經授首,周某受鎮海節度使呂方之命,領大軍討伐李家亂賊,隻誅賊手,脅從不問,爾等還不棄兵投降?”

那些守兵死了首領,又見周虎彪如此勇猛,正猶豫間,外間爆發出一陣吼聲,隻見那百餘兵已經撲向寨牆來,遠處旌旗飄揚,也不知還有多少後繼,不由得個個神氣皆沮,紛紛棄兵撲倒,齊聲喊道:“吾等願降,請周將軍饒命!”

這段時間我都在外麵,現在還在成都,這九千字暫且補上一點,請大夥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