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灝趕緊向後跳開一步,隻覺得頭頂上一輕,伸手一摸,頭盔上的紅纓已經被斬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若是方才慢上半步,隻怕已經人頭落地。張灝還沒緩過神來,耳邊便聽來一聲馬嘶,卻是劉威一刀斬個空,便催馬撞了過來,便要衝進城內。張灝身後的幾名心腹軍官見狀,趕緊揮舞著長槍上前阻攔。劉威那坐騎乃是見慣戰陣的良駒,眼見閃著寒光的白刃刺殺過來,不待主人催促,後蹄一發力,如同騰雲駕霧一般,便從那幾人頭頂上飛躍過去。後麵的守城軍士大半都是隸屬黃頭軍,這支軍隊裏主要來源都是淮南諸軍精選而來的士卒,其中將校多半便是廬州人士(楊行密就是州人,手下許多大將也多為鄉裏,所謂的淮南三十六英雄有三分之二籍貫便是廬州),如今楊行密重病在床,生死不知,又看到劉威如同天神一般縱馬而入,士卒們人心搖動,紛紛後退。
劉威坐在馬上,橫刀在胸,高聲喝道:“吾等由細微時跟隨吳王,曆經百戰方得這般基業,如今大王病重在床,幾個小人便蒙蔽主上,隔絕內外,殘害忠良,。其心不得而知。汝等皆為吳王鄉裏,股肱手足,還不將張灝這小人拿下,隨我一同進城解救大王,還天地一個朗朗。”
這親軍中多半都是廬州子弟,更有許多都是以劉威為代表的淮南老軍頭們提拔的將校,鄉裏袍澤更是多有,而且張灝這些天來隔絕交通,軟禁周隱,亂殺無辜百姓,屬下將吏士卒早已多有不服的,隻不過不敢明言,害怕惹來禍事罷了,此時見劉威這般威風凜凜,後麵還有呂師周領著精兵以為後援,人群中立刻鼓噪起來,幾名忠心於張灝的軍官待要彈壓,早被旁邊的軍士們圍坐一團,根本出不得聲,城頭那些準備好的弓弩、滾水更是被撂到一旁,起不了作用。
張灝連滾帶爬的好不容易才衝出城門來,隻見呂師周驅使著部下親兵擁進城來,自己部署的守門軍士紛紛丟下兵器,四處亂跑,有的幹脆倒戈相向,便是有些想要抵抗的,可被人潮一衝,也不成行列,眼見得形勢已經不可收拾,張灝隻得領著幾個心腹掉頭逃走,免得成為那些倒戈士卒的投名狀。
張灝剛跑了不遠,便看到一隊軍士正快步往這邊趕過來,看旗號便是吳王府的親軍,仔細一打量,最前麵的那人正是自己派去求援的軍士。張灝不由得哭笑不得的停下腳步,若是早來半刻鍾,自己怎會落到這般境地。
轉眼之間,那隊軍士已經趕到眼前,領軍的卻是徐溫,他見到同僚這般模樣,趕緊跳下馬來,急道:“張左衙,北門那邊情況如何?”
張灝卻不回答徐溫的問題,反而反問道:“你怎的親自來了,王府那邊可有人把守,若是那邊出了問題,你我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徐溫笑道:“無妨,公子已經從宣州回來了,剛剛進府,吳王立刻下令遣人去招那李儼進府來。”他故意提高嗓門,好讓周圍的人聽到,也好激勵士氣。
張灝聽了這個消息,精神頓時一振,將徐溫拉到一旁,壓低嗓門道:“劉威與呂師道已經進城了,眼下我們軍心不穩,我們趕快先去周隱那裏,然後回王府去,我們借助吳王威望才能與這兩條老狗抗衡。”經過方才城門口的一番經曆,張灝已經對劉威這些宿將在軍中的威望和潛勢力有了直觀的了解,他可不想再次領著這些搖擺不定的軍士去麵對他們,下次有沒有那麽好的運氣逃出來還說不定呢。
“無妨!”徐溫鎮靜的答道:“我帶來的都是公子從宣州帶來的軍隊,和淮南本部沒什麽瓜葛,不用擔心。那兩人剛剛領兵進城,若是不趁著事態還沒擴大將其壓製住,讓其蔓延開來,你我又有什麽顏麵去見公子。”
“不錯!”張灝立刻清醒了過來,的確如果讓劉、周二人領兵入城,那些原先隱藏起來反對自己二人的勢力就會起來和他們聯合起來,那時就算有了楊行密出麵,彈壓起來隻怕也是大費手腳。更不要說這一番工程中,造成的影響會不會引來下一個野心家,高駢被幽閉之後的一係列戰亂不就是前車之鑒嗎?最後就算這一切平定了,可是他們兩人在楊渥心裏會留下一個無能的印象,這一切都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張灝本就是以勇力聞名軍中,方才不過是心思想得太多罷了,這下去了雜念,立刻恢複了平日模樣,立刻一旁軍士手中搶過長槍,便當先向北門那邊疾行而去。
不一會兒,徐、張二人便趕回北門,居然呂劉二人居然還在城門那邊,並沒有離去。讓他們不由得又喜又憂,喜的是對方行動遲緩,影響還沒有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局麵,憂的是要與這兩名淮南軍中的名將迎頭撞上,他們本來還以為對方會直趨王府或者其他要害所在,隻留下少數兵力留守城門的,這樣的話,他們就麻煩的多了。
“列陣!”徐溫對身後的校尉低喝道,雖然不遠處的敵軍還有些混亂,看樣子是在收編原先的守門軍士的模樣,不過呂、劉二人都是淮南宿將,誰知道是不是故意示弱與敵,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列陣防備為上。
那校尉躬身行了一禮,回到行列中,隨著一陣長短不一的哨音響起,尾隨徐溫而來的那隊軍士立刻分列成了六七個棋盤形的小方陣,分為前後兩行,間錯而立,麵朝敵軍的一麵用大盾組成盾牆,數十名手持弓弩的輕兵站在方陣前麵,張弓布矢對準了不遠處的敵軍,整個行動迅速而又井然有序,而且幾乎沒有聽到軍官們的嗬斥聲。
“這些都是公子從宣州帶回來的?都是田覠的降兵?想不到田覠這家夥竟然練得如此精兵,怪不得他敢起兵作亂。”張灝回頭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一看身後那隊士卒行動迅捷,布陣得法,軍士們臨戰卻有靜氣,便知道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師,在這個緊要關頭手下能有這等強援,自然是意外之喜。
“不是。”徐溫壓低了嗓門:“我在路上問了,這些本是那呂方的莫邪都的餘部,這廝去了湖州後,留了約三千人在潤州,安仁義便收為己用,後來被王茂章打敗後,這些殘兵害怕王茂章報複,便逃至宣州,被公子接收了,這次從宣州帶來的便是他們。”
“怪不得,原來是那廝的精兵,早就聽說那人善養士卒,用兵百戰百勝,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張灝臉上露出了“原來如此”的了然神色,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徐溫看到同僚如此,臉上卻閃過一絲憂色,他和這張灝不同,跟隨楊行密極早,可卻一直未得大用,一直到獻計殺了朱延壽才逐漸得到楊行密重用,經過這些年的曆練,其城府絕非一勇之夫的張灝所能比擬的。原先他選擇投靠楊渥固然有對方乃是楊行密親子,在名義上是唯一的繼承人,更大的一個原因卻是楊渥身邊並沒有有力的外援,囊中也沒有足夠的人才,自己投靠他可能得到最大的回報,也不用擔心楊渥繼位之後,將自己踢到一邊去,可是現在看來,情況並不想自己想象的那樣,楊渥去了宣州一趟,已經在他身邊拉起了一股勢力,這些莫邪都精兵雖然人數不算太多,但是戰力很強,更重要的是,這支軍隊在淮南軍中沒有任何臂助,唯一能夠跟隨的隻有楊渥,反過來說,楊渥也可充分的信任他們,自己和張灝所統領的王府親軍也就不再是楊渥唯一可以信任和使用的力量了,那自己的價值無形之間也就降低了。
“嚴先生呀嚴先生,這次你可跟楊渥出了個好主意呀!”徐溫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看到徐溫這邊結好陣勢,劉威那邊也迅速背城列陣,兩邊刀槍相對,劍拔弩張,廣陵冬天的空氣仿佛都凝結起來了。
“徐右衙,擊鼓進軍吧!夜長夢多呀!”張灝搓了搓手掌,他身上的血幾乎都要沸騰了。
“還是等一會吧,他們背後就是城牆,若是廝殺起來,可以從城頭放箭射殺我們,隻怕形勢對我們不利!”徐溫搖了搖頭,他雖然沒有什麽機會指揮大軍作戰,但是像這種小規模的作戰的經驗還是十分豐富的,而且從性格上,他也不願意做這種孤注一擲的賭博,寧願等待更好的機會。
“這般等下去總不是辦法,不如我們派人回王府請公子過來,就說吳王請他們進府,看他們怎麽應對。”張灝也不是隻有一股子蠻勇,突然急中生智出了個主意。
“不錯!”徐溫點了點頭,這個主意很對他的脾胃,現在楊渥回來了,形勢自然就不同了,隻要楊行密將位子傳給其子,劉威等人隻要不撕破臉,身為下屬就隻有打落牙和血吞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