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89族人2

屋中本來都是些武人,又多半是呂氏族人,平日裏在杭州,旁人也容讓兩三分,此時也多半有了五六分醉意,那個先前出言煽動的索性將衣衫扯下半邊,袒露出右半邊身子來,揮刀叫囂道:“某家這便去將那賤婢砍了,若是主公責怪下來,我一人承擔便是。”

“好漢子!我也與你同去。”“主公便是怪罪下來,大夥兒一起跪下求情,拚將功勞抵去了,也要保住九郎這條性命。”眾人立刻爆發出一陣叫好聲,有幾個不知輕重的年輕人也扯下衣衫,也隨那呂九郎一同去殺沈麗娘,先前出言勸解的剛剛站起身,也不知道旁邊哪個拉扯了一把,便跌倒在地,眼看要來不及了。

“還有沒有王法了,來人,都給我拿下了!”人叢後麵突然爆發出一聲爆喝,那幾條醉漢還沒有反應過來,從屋外便衝進十幾名士卒,兩三人伺候一個,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幾人奪下佩刀,按到在地,原來這這宅邸乃是呂方剛剛賜給呂雄的,婢女仆役少的可憐,所以今夜飲宴時侍應送菜的不是妙齡婢女,都是腰圓膀粗的軍漢,那幾人雖然也有些勇力,可此時早已喝得多了,十成本領也拿不出一成來,剛一動手便隻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屋中其餘人剛才還在叫好助威,可轉眼之間,那幾條“好漢”已經被按到在地,除了幾個沒腦子的還在那邊叫囂,其餘稍微有點顏色都已經閉住了嘴。隻見一個錦衣漢子猛衝了過來,正是呂雄,他從旁人手中搶過一個刀鞘,劈頭蓋腦的對為首那人一頓猛抽,接著又對著旁邊幾人狠狠抽打,那幾人看清了打他們的人乃是呂雄,莫說是躲閃,連大聲呻吟呼痛都不敢。呂雄打發了性,猛的一下抽在那九郎的右臂上,隻聽得哢嚓一聲,竟然將那棗木製成的刀鞘給劈折了。

呂雄將手中斷鞘往地上一擲,搶過親兵手中的長槍掄起還要再打,突然看到那呂九郎臂膀奇怪的扭曲了,原來是被自己方才那用力的一劈給打折了,可是這呂九郎卻隻是跪伏在地上,隻是咬牙忍住,連呼痛都不出一聲。看到呂九郎臉上的倔強神情,那個以前與自己一同嬉戲打鬧,種田打獵的舊時玩伴的身影不由得和眼前這個滿臉血汙的漢子重合起來,呂雄的心腸禁不住軟了。

“老九,你可知道我今天為啥要打你?”呂雄將長槍丟到一旁,惡狠狠的問道。

“不知道!”呂九郎的話語中滿是不服之氣:“我自從十四歲披發從軍來,全身上下刀傷便有十幾處,這條性命早就權當沒有了,今日挨上幾下子刀鞘又有何妨,隻是雄哥你為了一個賤婢打我,叫我怎麽服氣。”

“好好好!”呂雄聽了呂九郎的回答,不怒反笑:“老九,我今天就讓你明白為什麽要挨打。”說到這裏,呂雄突然對高聲下令道:“你們幾個把門窗關嚴,反正過幾日我就要去徽州了,今夜索性也給你們這些蠢驢敲敲警鍾,免得又做出什麽蠢事來,讓主公和大小姐為難。”

屠武在外間聽得清楚,趕緊往遊廊下的夾層鑽去,果然頭頂上傳來一陣關閉門窗的聲音,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卻是親兵們從屋中退出去了。屠武聽到那些親兵的腳步聲漸漸離得遠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的從夾層中又鑽了出來,爬到窗下小心偷聽了起來。

“首先,沈夫人不是你口裏說的什麽賤婢,是主公的侍妾,主公現在已經割據兩浙,將來肯定是要裂土封疆,自立為王的。沈夫人已經給主公生下兩個兒子了,俗話說‘母以子貴’,她遲早是要封妃子的。老九,你這叫以下犯上,就憑這一條,你就該掉腦袋!”呂雄的聲音既低沉又有力,場中其餘的人現在也差不多都清醒了,聽了呂雄的話,想起方才自己所說的那些大不敬的話,不由得惶恐不安了起來。

“那又怎麽樣!任之哥在淮上練兵廝殺的時候,可隻有大小姐看重他,體貼他,為他出謀劃策,收攏人心,這才有了這片基業。那時候這個姓沈的在哪裏,不管將來她被封了什麽,在我心裏,主公的夫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大小姐。”那呂九郎脾氣倔強的很,呂雄方才說完後,不但不屈服,嗓門反而越來越大了。

聽了呂九郎的話,屋中眾人雖然表麵上不敢應和,可心中卻不禁暗自點頭。這本就是那些最早跟隨呂方從淮上廝殺征戰的那些呂氏族人的共識,在他們看來嗎,現在的鎮海軍乃是呂方與呂淑嫻夫妻二人的合資企業,當然呂方的股份要更多一些,而且他作為男性,也有主導權,但是其餘姬妾的地位,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呂淑嫻相比。隨著呂方的地位日高,實力越發壯大,呂方手下的來源也越發複雜,有淮上時便跟隨他的莊中子弟親族,有濠州收降的蔡州兵,有丹陽子弟,還有攻取兩浙時收降的錢繆舊部,作為呂方最信任的親族,這些淮上子弟們雖然在州刺史這個層麵上的人並不多,但是在中層軍官上占了絕對優勢,這也是呂方有意造成的結果,因為限於經驗和教育的原因,在他的親族中並沒有多少勘任刺史這個級別的方麵大將的人才,他不得不從陳璋、徐二、陳五、高奉天、陳允、範尼僧等後來者或者降將中選拔人才,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對這些人他並沒有防範之心,通過這些中層軍官,他可以真正的控製自己的精銳親軍,從而保證那些州刺史無法叛變。但是在這些淮上子弟,尤其是以呂氏族人為核心的七家莊子弟們看來,這些外來者搶占了他們的位置,本來這些方麵大員之位應該更多分給他們的,畢竟他們才是第一批跟隨著呂方奮戰,為這片基業付出最多的鮮血和努力的那批人,他們也理所當然的應該從中得到最大的回報。作為呂氏嫡女的呂淑嫻便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成為了他們的領袖,他們希望呂淑嫻能夠為他們在未來的政權內爭取到最大的權力,同時也視任何有可能對呂淑嫻地位的任何威脅為自己的不共戴天的敵人,所以呂九郎的酒後胡語便能引起那麽大的反響,這不是沒有基礎的。

呂雄看了看四周,呂九郎回答後,屋中的氣氛便有些古怪,那些自己的族人同僚個個臉上都露出了同情乃至讚同的表情,可是當自己目光掃過的時候,這些人又心虛的避開了自己的目光。他其實心裏也明白那些族人的意思,但是從他的地位和高度讓他看到的比那些同僚更多。他心裏明白,如果不把今晚的事情處理好,將來受害的不隻是眼前這些人,甚至還有呂淑嫻,乃至呂方本人。在這個亂世裏,失去了自己親族這支最可信任的子弟兵的無條件支持,呂方是很難對抗身邊無數個潛在的野心家的侵襲的。

“你先起來吧,這般跪著也不像樣子。”呂雄放軟了口氣,先將呂九郎扶了起來,有將剩下幾人也扶起身。待他們坐好後,他環視了一下眾人,沉聲道:“你們都知道,大小姐待我如何,我父母早亡,若無大小姐體貼照顧,我哪裏有今天,這次能夠出外鎮,主公也親口跟我說了,是夫人為我說了話的,我的心意和你們都是一般的。”

聽到呂雄這番話,屋內眾人不由得紛紛點頭,這些人要麽姓呂,不然也是七家莊中其餘幾家的子弟,多半還是呂氏的姻親,對呂雄的過往都清楚的很,此人受呂淑嫻恩惠極多,屋中之人隻怕無一人比得上。

聽到呂雄的語氣轉軟,呂九郎臉上激憤的神情也少了許多,問道:“那你為何不讓我去殺了那賤婢,這些日子她搬到城外去了,我挑四五個相熟的,晚上放上一把火,定然不會留下活口,你放心,就算被擒,我也隻說是我自己的注意,絕不會連累你們。”

“糊塗?”呂雄罵道:“你去殺那沈麗娘,會不會傷到小公子?萬一走漏了風聲,主公知道是呂氏族人動的手,他會怎麽想?你要知道沈麗娘可是主公嫡子的生母,你這般做會將夫人至於何等境地?你動手前想過嗎?”

呂雄這一陣連珠炮般的反問頓時把呂九郎打蔫了,他也不是白癡,隻是性格急躁,又喝多了酒,才行事這般莽撞。呂雄這一提點,他立刻想到,沈麗娘懷孕後不喜歡府中繁雜,便搬到杭州城外一處寺廟中生產,自己若是動手,呂方的二兒子定然也遭了池魚之殃。呂方已經四十多了,好不容易才有了第二個兒子,正是欣喜若狂,若是遭遇意外,其憤怒可想而知。這沈麗娘平日裏行事極為低調,也沒什麽仇人,自己若是動手,唯一能想到的動機便是呂淑嫻妒忌,所以才指使自己動手,就算自己後來能夠分辨清楚,隻怕這股子怨氣憋在呂方心中,遲早也會生出事情來。想到這裏,呂九郎已是滿頭冷汗,自己這般莽撞,險些害了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