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相公執掌兩浙以來,築堤修塘,施惠於百姓甚多。佛法有雲‘地獄不空,吾不成佛’,貧僧雖然淺陋,但也知道如今百姓兩浙空乏,豈能以此不急之務耗費民力,修繕寺廟!”
“說得好!主持果然明了佛法精義,任之佩服的緊。”聽到玄機這般回答,呂方不由得肅然起敬,躬身行禮道。想不到此人境界竟然如此之高,以前在中學革命史裏讀到的背叛了自己階級利益的先進分子大概就是這類人吧,這趟來靈隱寺能夠認識此人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吧。
“哪裏,哪裏,吾輩釋門弟子不耕不織,口中食身上衣都是依靠信徒布施,若欲佛法昌盛,首先就要百姓安堵,這點道理貧僧還是明白的。”玄機趕緊讓開,不敢受呂方這一禮,此時呂方越發覺得這老僧當真是少有的仁善之人,暗忖隨著事務日煩,高奉天已經多次跟自己要求辭去兩浙大僧正之職,可又沒有合適的接替人選,這玄機倒是個不錯的人選,起碼不至於背著自己謀取私利,想到這裏,呂方便打定主意,等會兒小心考察一下此人,若是其他條件也合適的話,便選定他了,好讓高奉天專心於判官一職。
兩人邊走邊談,不一會兒便進了靈隱寺,待到了沈麗娘母子所居的院外,玄機合十笑道:“呂相公,貴夫人便在院中,老衲乃是方外之人,便告退了。”
“主持請便,諸事煩勞了。”呂方也拱手答禮,才往院中走去,他也知道古人本就以為產婦乃是不潔之處,更不要說玄機是個出家之人,能夠讓沈麗娘住在此處已經是看在自己這個鎮海軍節度使的份上了。
呂方和隨從們剛剛走進院中,玄機一旁的僧人便急道:“主持,先前大夥兒商量好了,這次好不容易呂相公來本寺,要趁著這個機會向呂相公要求歸還田土和修繕寺院的事情,可您不但不提,還說這是不急之務,這又是為何呀?”
其餘僧人也紛紛點頭,附和先前那僧人的問話,有個膽大的還抱怨道:“便是歸還田土和修繕寺院不好開口,那為何那呂相公開口發放糧食布帛主持也不要,還說要給山下那些泥腿子,這豈不是把進門的好事往外推嗎?”
“都閉嘴,還有沒有上下之別了!”聽到隨行僧人的抱怨,玄機嗔目道,臉上哪裏還有方才那般慈眉善目的樣子,到好似菩薩身旁的護法金剛一般。
“喏!”眾僧雖然心中不服,但玄機擔任這主持之位已經十餘年,積威深重,寺規森嚴,被他這般一喝,眾僧也隻得低頭從命。
“玄苦、玄華、玄韻,你們三人隨我到禪房去,其餘的都散了吧!”玄機冷聲道,被點到名字的三人都是靈隱寺中的各院首座,其餘僧人知道主持有機要事情吩咐他們,雖然心中疑慮,還是依命散了。
玄機一行人回到方丈禪房,玄機吩咐心腹僧人在外間看守,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又關好門窗,方才回到蒲團坐下,笑道:“你們三人以為我今日做的對否!”
玄苦等三人對視了一眼,年序最長的玄苦小心答道:“方丈深思,非我輩能夠知悉,請主持開解。”
“罷了,我料你們心中也怪我拒絕那些糧布!”玄機歎了口氣道:“玄華,你主管寺中帳薄,庫房中還有多少錢布,你說來與兩位師兄聽聽!”
“是!”玄華也不去取帳薄,便如數家珍般的答道:“寺中尚有銅錢兩窖,每窖約有二十萬貫,布帛四千匹,倒是穀米不甚足,約有兩千石。”
“罷了!”玄機伸手攔住玄華繼續說了下去,低聲道:“三位師弟,你們也聽清楚了,全靈隱寺上下不過有三百僧眾,按那呂相公的賞格,就算我們虛報一倍,也不過六百匹布,六百石米,我們其實也不缺這些糧米,若是收了這些東西,那呂相公便不再欠本寺的人情,還不如索性買個好,給那呂相公留個好印象,為將來的大事方便。”
“主持,那你也沒有提出歸還田地和修繕寺廟的事情啦,那些糧米雖然少,可總比沒有好,如今寺產被分去大半,隻有後山的兩塊菜園子,這般下去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呀!”那玄華主管寺中收入支出,平日裏跟算盤帳薄打交道的時候隻怕比木魚蒲團還多,每日裏看到錢財出去,收入的香火錢卻遠遠無法抵償,便好似身上的肉被一刀刀割下來一般。
聽到玄華的反駁,玄機卻不著惱,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師弟的性子,別的倒也罷了,隻是把錢看得比天還大,笑問道“那你說如果我開口,那呂相公會答應了嗎?”
玄華三人對視了一眼,隨即一齊搖頭,呂方以前的作為他們也有耳聞,就算今天後來對玄機的印象不錯,可若是遇到歸還田畝和修繕寺廟這兩樁事,最多最多也就拿個十幾畝和百把貫錢意思一下罷了。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開口去碰這一鼻子灰呢!”玄機雙手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那方丈又何必一大早就跑到山下去等候,喝了一肚子冷風。”玄韻年紀最輕,性格還有些火燥,聽到玄機隻是說不行,終於耐不住性子,爆發出來!”
“這是不行,不過卻是有行的辦法!”玄機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詭秘的笑容,在他這端正莊重的臉上顯得格外*陰森可怖。接著他不待其餘三僧發問,便低聲道:“那呂相公將寺中田產奪去,大半按口計田,分給了寺中蔭戶和僧戶,那些泥腿子大半家無長物,不但沒有耕牛,有的連種子和農具都是借貸而來的,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三僧聽了玄機說到這裏,如同墮入了五裏霧中一般,那些分到田的農戶窮困和他們又有何幹係?難道要去買回來不成,且不說那五六千上等田畝的價錢是個天文數字,而且那些剛剛分到田地的農戶恐怕寧願忍饑挨餓也不願意賣掉田地重新當靈隱寺的佃戶,沒有官府的支持,想要通過贖買這些田地的價錢和難度都大的不可思議,而現在的官府是絕對不會支持靈隱寺的。
“我明白了!”玄華突然大聲喊道,倒把旁邊二僧嚇了一跳,還以為他發了癔病。隻見玄華滿臉都是激動佩服的神色,急道:“是放貸,師兄定然是打算放貸給那些泥腿子,如果他們還不起借款,自然不得不拿田地還債,那時我們便可以將那些田地收回了,官府總管不會替那些泥腿子還債吧!”這三僧中,玄華以前便幹過發放高利貸的事情,果然是他第一個想到。
“隻怕沒這麽容易吧!”玄苦卻潑了一盆冷水:“且不說那些泥腿子很多都吃過寺中放貸的苦頭,未必願意來借貸,再說那官府隻怕也未必會支持吧,這等官府計口之田,按說是不能買賣的,那時官府不過戶田契,我們豈不是空忙了一場。”
“無妨!”玄機笑道:“這些我早就想過了,不知三位師弟可有注意過,近一年來兩浙的鐵價始終都在上漲?”
玄苦和玄韻搖了搖頭,他們平日裏在寺中修行,哪裏會注意到這些。玄華負責對外采購,倒是有注意到這些,應聲答道:“不錯,自從呂相公平定兩浙後,鐵器價格一直在漲,算來已經漲了四五成了,有時還有錢買不到,想必是興修水利和軍國耗用甚多,可這和我們放高利貸有何關係?”
“你們想想,這鐵器若是稀缺,那些窮鬼肯定買不到,明日我便與那呂相公說,百姓無有鐵器,與國不利,不如我將寺中多餘的鐵器還有那些鐵鍾,鐵獅子盡數化去,分與百姓,再讓那些百姓以勞力來修繕寺廟還債,於國於民皆為有利,那呂相公定然無有不允,他既然開了口,下屬官吏豈有敢出言反對的。”
“師兄說的好,多虧那時我將那些窮鬼的家什盡數收回,拿來抵債,這次正好將這些鐵器再拿來出貸,當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呀!”玄華聽到這裏,不由得擊掌讚道,突然他又猶豫道:“師兄你方才說讓他們用勞力還債,若是讓他們還清了怎麽辦?”
“有師兄你這個鐵算盤在,他們就是生了四隻手四隻腳,還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一旁的玄韻大聲笑道,原來當時農村的貸款利率極高,就算是親屬之間的借貸,往往兩季之間都有百分之百的利率,像這種寺廟的借貸更高,百姓又害怕還不清死後墮入地獄,所以一旦欠上高利貸後,往往幾代人都淪為佃戶,極少有能還清逃脫的,所以玄韻才這般說。
“那是自然!”聽到玄韻這般說,玄華的臉上現出自信的笑容,躊躇滿誌的笑道:“此事便著落貧僧的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