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軍吏接過禮單,遞了過來,王啟年掃了一眼,大約是些糧食,羊、雞之類的小牲畜,卻沒有急需的車輛和駝畜,再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些形貌各異的使者,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便隨手將禮單塞入懷中,淡淡的笑道:“列位徽州父老,送來糧秣,在下感激的很。隻是出兵之時,陶招討曾經有言在先,此次出兵,乃是吊民伐罪,當是有征無戰,不得擅取百姓財物,隻是王某隻是先鋒部將,軍中無有許多銀錢,列位父老請報上姓名來曆,待陶招討的中軍趕到後,一一發還物價便是。”
按說王啟年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那些使者應該很高興的留下姓名來曆的。可恰恰相反的是,眾人個個麵有難色,隻是站在當中對著眼色,卻並不去一旁的軍吏出報名。隨著時間的流逝,場景越發尷尬起來,王啟年卻好似恍然未覺一般,笑著問道:“列位為何還不去留下姓名來曆,莫非信不過某家的話不成?這也就罷了,陶招討的話總該信的過吧!”
聽出王啟年話語中隱含的威脅味道,眾人不由得慌亂起來,剛才說話的那個葛衫漢子陪笑道:“王將爺,這些都是我們願輸的,也不要什麽價銀,姓名來曆就不必了吧!”
“嗯,你這廝好生不識抬舉,將主都說話了,還不留下姓名來曆,這般推三阻四,莫不是送來的東西裏有什麽蹊蹺不成?”一旁的軍吏看到王啟年使了個眼色,立即會意的大聲嗬斥道。那幾個使者頓時給嚇得撲倒在地,沒口子的求饒,隻說自己都是良善百姓,願意報名畫押。經過這一嚇,那些人隻得乖乖的將姓名來曆寫下畫押,原來這些人都是徽州豪族的一些旁支子弟,這些豪族在呂方住持的“度田料民”活動中利益受到了很大的損害,自然希望利用淮南軍入侵這一機會,恢複自己的傳統利益。但是這些見識過唐末兩浙頻繁的戰爭和呂方殘酷報複手段的老油條們,在賭局的最後一刻之前是不會下注的。所以那些族中的實權人物一開始隻是派出一些無關緊要的旁支子弟到淮南軍中聯絡一下感情,探探風色,真正的賣身投靠要等到他們真正看清了風色,才會做出的,免得如果戰局翻轉過來,這些落到淮南軍手中的畫押可就變成了閻羅王索命的無常。因此當王啟年要求留下姓名來曆的時候,那些使者才會那般表現。
王啟年看著手裏的帛紙,上麵歪七扭八的寫滿了姓名籍貫,他大致看了一下,果然和自己的推測差不多,沒有一個是徽州幾個望族中的首領。王啟年隨手將那帛紙折好納入懷中,起身走到那葛衣漢子麵前,沉聲道:“這份明細我便收下了,你們回去後告訴家主一聲,若要投效便不要像大姑娘一樣扭扭捏捏,此番王師所向之處,是要踏平杭州,生擒呂任之的,這兩浙諸州刺史、縣令的位置大把的空著,有膽量的便來取吧!”
眾人聽到這裏,不由得滿頭驚惶萬分,滿頭冷汗,紛紛叩首膝行退出。待到眾人退出後,王啟年沉聲道,傳令全軍,立刻出發,目標績溪縣治所。”
一旁的虞侯勸諫道:“將軍,依照先前的約定,攻取叢山關後,應當先據守關城,收集糧秣,待大軍趕到後,再徐行進取,您這般做……!”
“兩軍相爭,形勢千變萬化,為將帥者當臨機而變,趨利而進,豈能事先定規,如今徽州豪強正是搖擺不定的時候,我軍自當直取敵軍心腹,因糧於敵,隻要一戰而勝,自然應者如雲,勢如破竹,若是在這裏突然耽擱時間,彼軍收拾人心,堅壁清野,那時變後悔莫及了!”說到這裏,王啟年突然提高聲音,高聲道:“下令全軍,留下三百人守衛關城,餘者開關出擊,若有幹係,陶招討怪罪下來,王某一人承擔便是!”
官道上,大隊的鎮海軍士們正在急促的行軍,毒辣的日頭照在他們的身上,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葛袍,接著又將汗水重新曬幹,黑色的葛袍上很快便出現了白色的汗漬。道路兩旁的農夫用畏懼的目光看著他們手中的長槊和弓弩。由於正在行軍,這些健壯的漢子並沒有披甲,盔甲都打成了包用一根特殊的木架背在背上,木架上還有一些貼身存放的私人財物和一到兩天的口糧。在每一夥(12人)士卒的身後,都跟著兩到三隻騾子或者車輛,上麵放的是他們的帳篷、備用箭矢、刁鬥、鐵鍬等宿營用的等家什。在所有步兵的末尾,有八輛騾車,車上用油布蒙著,看不清楚是什麽物件,兩旁隨行的士卒也都沒有像其餘步兵一樣背著搬運物件的木架,他們除了腰間的一把橫刀什麽都沒有,隻是輕輕鬆鬆的跟在騾車的兩旁,這讓道旁的農夫們好奇的看著他們,不時指指點點,好似在猜測著什麽。
呂雄劇烈的喘息著,他的坐騎在一旁輕鬆地打著響鼻,他和普通的士卒一樣,都是在徒步行軍。自從十四歲披發從軍以來,他便一直如此,無論是最普通的弓手到今天的一州之主。他這麽做的原因有兩個:一、步行行軍可以節約寶貴的馬力,關鍵時候幾十名騎兵的一次衝擊往往就可以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二、作為主帥,知道手下的士卒體力狀況是很重要的,自己騎在馬上,是無法體會背著沉重盔甲步行行軍的士卒的感覺的。在這一點上,他一直對自己要求很嚴格。
“讓開,讓開!”從隊伍的前部傳過來了一陣叫喊聲,行軍的行列產生了一陣聳動,行軍士卒們靠攏了隊形好為飛馳而來的騎手讓開一條路來,騎手身後被的認旗被風扯得筆直。這是前鋒派出的哨探,那馬兒還沒有收緊腳步,矯健的騎手便已經滾下馬來,嘶聲喊道:“稟告將軍,前方三裏趙家橋處出現敵軍,越有三百人,應該是淮南軍的前鋒!”
“這麽快!”呂雄皺起了眉頭,他現在的位置離績溪縣城還有十餘裏,按照當時騎兵哨探的活動半徑來判斷,隻怕敵軍的步卒主力也不遠了。想到這裏,呂雄從親兵手中接過一塊銀餅,丟給那哨探令道:“接賞,再探,敵軍主力離這裏還有多遠。”
那哨探接過銀餅,磕了個頭,便跳上戰馬往前飛馳而去。呂雄跑上道旁的高地查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勢,此地正是天目山脈和徽州中央的小塊平原的交界處,淺山平崗,此起彼落。官道便是依山傍壑,可通行的地方曲折而前的。一條溪水幾乎與官道平行的,在這樣的地形下交戰,搶占橋梁就搶占了先機,而且這種遭遇戰如果一戰而勝,往往對於手下軍士的士氣也提高很大。呂雄很快便下了決心。
在相距橋梁還有一裏左右距離的時候,呂雄命令手下軍隊披甲列陣,橋頭高地上的敵軍顯然也早就有了準備,正在忙碌的把隨行的車輛擺成橫排,並往車輛上填土,作為臨時的壁壘,顯然偵騎的出現也告訴了他們敵軍即將到來。呂雄並沒有讓手下的軍隊先歇息一會,而是立即發動進攻,打算憑借著一股子銳氣拿下橋頭,消滅這一小股敵軍,久經戰陣的他明白,有時候果決的行動勝過萬全的謀略,尤其是在雙方都不明地方虛實的時候,快速大膽的行動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尤其是現在這種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一場幹淨漂亮的勝利也能震懾那些心懷不軌的徽州豪強。
隨著隆隆的戰鼓聲,四都鎮海兵開始前進,由於雙方的距離還有半裏多,軍隊前進的速度並不快,隊形也十分嚴整,軍士頭盔上的紅纓連成一片,遠遠望去好似一塊紅毯一般,煞是好看。鎮海軍的隊形很簡單,三都兵排成了四列的橫隊,剩下的一都兵落在後麵,排成縱隊,準備在敵方陣線出現缺口的時候再發起衝擊,撕開缺口。
橋旁高地上的守兵此時也看到了鎮海軍,正在挖掘泥土的軍士們停止了工作,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障礙物的後麵,由於呂雄的主力軍隊還隱藏在帥旗所在高*崗的後方,淮南軍並不能確定正在向他們進攻的敵軍全部數量,不過他們迅速從一開始發現敵軍出現的混亂中平靜下來,除了軍陣上方獵獵拂動的大旗以外,再也沒有絲毫的動靜,仿佛車輛後麵並無一人一般。
“臨戰有靜氣,這是誰的兵呀,看來不好對付呀!”呂雄喃喃自語道,此時進攻的軍隊相距敵方距離已經隻有半裏路了,呂雄猛的下揮了一下手臂,一旁的親兵吹起了號角,蒼涼的號角聲立刻響徹了戰場的上空,前方的軍隊停止了腳步,最前一列的軍士將大盾的底端狠狠的插入土中,後麵兩列的軍士則將長矛搭在了盾牌的上麵。與此同時,八輛騾車從鎮海軍的陣地向前飛馳而去,很快就趕到了進攻軍隊陣線的後麵。騾車旁的士卒將車輛打橫過來,再用支柱將車輛固定好,最後掀開上麵油布,揭開的油布下麵竟然是一具扭力彈簧弩炮。
炮營士兵費力的拉扯著軲轆,被扭曲到了極點動物筋腱發出咯吱的聲音,仿佛隨時都要被撕裂一般,終於被卡上了扳機,軍士們鬆了口氣,將石彈放入了導軌,開始等待都頭的命令。不遠處有的步卒好奇的回頭觀看,這些回頭的軍士大部分都是新兵或者被俘的浙兵,他們還沒有見過背後這些弩炮的可怕威力,他們身旁的老兵們則低聲的向他們賣弄自己的見識,直到走近了的都頭用嗬斥和刀鞘讓他們閉嘴。
“放!”炮營都頭猛的向下一揮手臂,從左至右的弩炮依次射出了石彈,高速飛出的石彈發出撕裂空氣的尖嘯聲讓那些第一次見識這種場景的新兵們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下意識得縮了縮脖子。“如果被打中的話,就是穿什麽甲也是死路一條吧!”幾乎是所有人的心裏都閃過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