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頭在水中慢慢的漂浮出去,過了好一會兒,對岸的草叢還是沒有動靜,屠武的身後的部屬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隻是看到頭目還是蹲在那裏一動不動,沒有示意起身的手勢,一個個隻得在腹誹不提。
正當此時,對岸的草叢一陣晃動,接著飛出一支羽箭,“奪”的一聲便紮在那木頭上。說時遲那時快,六七支羽箭便飛向那猶自晃動的草叢,隻聽到一聲短促的慘叫聲,對岸的茂密的草叢便矮了一大片,屠武身後發出一陣壓抑的歡呼聲,有個急性子的便要起身渡河。
“再等會兒,說不定對岸不止一個!”屠武伸手拉住那人,眾人此時對他的觀感已經大變,紛紛伏下身子,又過了一會兒,確認無礙後方才小心的徒涉過去。
一名黑衣男子橫躺在地上,四周是被他壓倒的茅草,顯然剛才他在地上痛苦的翻滾掙紮過。鮮血正從他胸口和左肋部的傷口中滲出來。他竭力的想要坐起身來,可連讓背部離開地麵都做不到,箭頭上塗抹的烏頭毒素滲入了他的身體,讓他臉色發黑,呼吸急促,四肢無力,瞳孔發散,最後奪取他的生命。
“還好這次屠頭兒來了,不然你小子現在就跟地上這家夥一般模樣!”
說話的是一名鎮海軍士,他的臉上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閉嘴,少說句沒人當你啞巴!”那個剛才被屠武阻止渡河的軍士看樣子並不喜歡同伴不合時宜的打趣,他看著地上那個垂死的淮南軍“夜不收”,臉上神色頗為複雜,畢竟在戰場上生死之間的間隔實在太微薄了。
屠武看著地上那垂死的敵人,他已經沒有力氣翻滾掙紮了,嘴唇劇烈的顫抖著,口中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嘶吼聲,目光中的神色也由仇恨變成了軟弱的哀求,顯然他現在很痛苦,離箭毒要奪去他的生命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屠武突然拔出短刀,在那人的咽喉處一勒,鋒利的刀刃割斷了對方的頸動脈和氣管,鮮血噴射了出來,濺在四周的地麵和圍觀軍士們的腿上。生命的跡象很快便從那“夜不收”的身上消失了,也許是因為屠武的善行,死者的臉色很安詳,並沒有通常戰死者的那種猙獰和扭曲。
“取出油包,檢查物件有無差池!”屠武低聲下令道。
“喏!”眾人此時話語中滿是敬佩之意,屠武準備的判斷讓這些久經陣仗的老兵徹底服了氣。眾人紛紛解開背上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打開用油布嚴密包裹的火把火鐮,一一檢查無誤後才又重新結紮停當,這才小心翼翼的往淮南軍營寨行去。
夜色籠罩之下的淮南軍大營,仿佛一隻正在沉睡的巨獸,穿行其間的巡邏軍士,不時傳來的刁鬥之聲,提醒著夜襲的鎮海軍死士們,此次的行動的艱巨。屠武半蹲著身子,望著不遠處的淮南軍營,他並不擔心自己被守兵發現,畢竟自己距離對方營寨還有百餘步,在這個距離能夠憑借著微弱的星光發現一個半蹲在土丘上不動的活人,那淮南軍的哨兵隻怕個個都是養由基了。以屠武的眼光來看,淮南軍的營盤防禦算不上嚴密,也許是因為時間有限的關係,營壕有許多地方隻有六七尺深、除了營門所在有插有竹簽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空的,壁壘許多地方也沒有建好。但是幾處營寨的選址都不錯,相互之間都可以用弓弩保護。營寨內部的帳篷間距也很得當,相距壁壘也有相當的距離,積聚糧食和牲畜的後營保護的很嚴密,這樣一來,即使敵軍縱火成功,所造成的影響就很有限的。看到這裏,屠武不禁猶豫了起來,難道一行人冒了偌大的風險,隻能燒掉淮南軍幾頂破帳篷嗎?
“頭領,左邊那座營寨是個不錯的目標,咱們就燒它們吧!”一名部屬爬了上了,壓低了嗓門說道。
屠武沿著部屬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淮南軍大營的左後方還有一座小營寨,被大營遮掩了大半,夜色下一不小心就看不清楚。他小心的爬下土丘,壓低身形往左邊小跑了一段,小心的觀察了一會兒。果然正如手下所說的,那營寨與淮南軍其他營寨迥然不同,營壕隻有三四尺深,壁壘更是隻有些木樁應事,營壘內的帳篷更是東一撘,西一搭的,沒有什麽章法,過了半響也沒看到什麽巡邏軍士。屠武不由得又驚又喜,一旁的那名手下湊上來低聲笑道:“屠都頭,這營寨紮的便如同那瓦舍裏岔開大腿的騷娘們一般,咱們若不進去鬧上一番,豈不是白來了這遭。”
四周立刻傳來一陣輕微的哄笑聲,屠武強自壓製住自己的笑意,低聲道:“你這殺才,別現在嘴硬,等會別拉了稀,到時候可沒人再來拉你一把!”
說罷,屠武便分派人手,留下兩人在營外放風,自己領著剩餘人手小心潛行,不一會兒眾人便到了營壕旁,三四尺深的壕溝自然是一躍而過,又穿過木柵欄,便進得營來。
也許是為了取暖煮食方便,這處營寨中的帳篷並沒有如同其他淮南軍營寨中一般整齊排列,而是三五成群的聚落,中間都有燃燒著的篝火,帳篷也是雜亂無章,有的幹脆就是臨時用割取的竹木茅草搭成的茅棚。屠武不由得暗中訝異,他雖然沒有和淮南軍打過陣仗,可是鎮海軍中行伍營寨的規矩也是見過的,可以說是法度森嚴之極,可以說壁壘如何修築,帳篷如何設置,哨探如何派遣都有相應的規矩;淮南軍能與之相抗而且還占有優勢,怎麽會散漫,好似四處流竄的山賊流民一般。周圍的部屬見狀不由得喜出望外,小心的找到值夜的敵兵殺了,又紛紛取出包裹中的清油硫磺等引火之物,在帳篷外撒放。有幾個機靈的更是找到駝畜糧食的積蓄之處,撒放引火之物,待到一切準備停當,屠武一聲令下,眾人用火鐮打著了草束火把,一一點燃,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營寨,一路狂奔回城不提。
阿誠爬起身來,揉了揉眼睛,搬開同伴壓在自己身上的一條大腿,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酸痛異常,便好似被十幾頭成年山豬踐踏過一般,他一麵揉著肩膀,一麵回想起昨天一天發生的事情敬過來:自己好不容易趕到徽州府城城下之後,還沒歇口氣,那些天殺的漢人將軍便逼著大夥兒挖土修牆。這麽熱的天氣,趕了這麽長的路,不讓勇士們好好歇口氣,還要挖土修牆,天下間豈有這樣的道理。昔日山裏頭人們打仗的時候都是先約好時辰地點,兩邊的勇士們先好酒好肉的吃上兩天,蓄足了力氣,大夥兒刀對刀槍對槍的打上一仗,輸贏都是正大光明。哪裏像這些漢人一般,仗還沒打,先跑了幾百裏路,累也累煞人了。到了地頭第一件事卻是挖土,咱們勇士們的雙手是拿刀槍弓弩的,又不是拿鋤頭柄的。就算去幫漢人大官打仗,也是到手的東西都歸自己,可這次倒好,沿途的村落稻穀都不許動手,幾個私自去拿的弟兄都被砍了腦袋,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於是眾人便鼓噪起來,說累得慌明日再挖不遲。督促的漢人軍官拿鞭子抽打,可打起了這邊,那邊便坐下去了,到了天黑時分也就挖了淺淺的一圈,土壘更是沒有影子的事,隻有稀稀拉拉的一圈木柵欄應景。那漢人軍官拿他們沒有辦法,隻是恨恨的罵道:“好一群懶骨頭的蠻子,連自家的營盤都不肯紮好,到時候被鎮海賊夜襲殺的一個也不剩。”對於這點眾人都是不信的,好歹這裏有一萬多人,城裏的敵兵也就一千多人,十個打一個,那些敵兵肯定都嚇破膽在城中堅守了,哪裏還敢出來突襲,定然是拿來嚇唬我們的。
阿誠正想得出神,耳邊卻傳來一陣嗶嗶啵啵的聲響,倒好似什麽東西燒著了一般。他以為是哪個值夜的笨蛋沒有照看好篝火,點著了四周的備用幹柴,趕緊爬起身來,走出帳外,準備好好嗬斥那個不小心的家夥一番。
阿誠剛剛走出帳外,隻覺得一股熱浪撲麵而來,不由得一陣眩暈。定睛一看,隻見外圈的幾處帳篷都已經燒著了,火勢已經有四五尺高,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燒著的,他昏頭轉向的去找撲火的工具,腳下卻被絆了一跤,伸手一摸卻滿手粘稠的液體,低頭一看卻是值夜的同伴的屍體,早就冷了。
“將軍,將軍,鎮海賊夜襲了!”一名校尉在帳外高聲稟告道,帳內一燈如豆,陶雅正坐在案前,認真的對照著地圖算著什麽,聽到稟告後的他起身走出帳外,隻見淮南軍的數處營寨號角鼓聲相聞,著火的那處營寨已經火勢衝天,借著火光望去,依稀可以看到一個個火球從營寨中衝了出來,在地上滾動,淒厲的慘叫聲直衝雲霄。
“將軍,這一定是城中敵軍縱火所致,那些懶骨頭的蠻子防備太差,才中了道兒,我們……!”那校尉說到這裏,陶雅沉聲下令打斷道:“命令諸營,除了值夜諸軍以外,其餘統統回帳中歇息,違令者一律處斬,若有衝撞營寨者,不得初戰,無論敵我,一律弓弩伺候。”說罷自顧回到帳中,吹滅燈火,竟然上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