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廣陵吳王府。
“混蛋!王茂章那廝竟敢如此行事。”隨著一聲怒罵,一柄玉如意在地上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楊渥雙目通紅,凶光畢露,環顧四周,便好似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一般,讓堂上侍奉的仆婢都不禁瑟瑟發抖。
“大王且請息怒,保重萬金之軀,莫要氣壞了身子。”範思從見狀趕緊上前勸諫道,一旁的徐溫看到楊渥如此模樣,臉上出現一絲意味深長的神色,一閃而過。
“戰事敗壞,廣德落入鎮海賊軍手中,賊軍兵鋒已經直至宣州城下;常州受三麵圍攻,形勢緊急;陶招討的偏師還沒有消息,估計情況也不妙,你叫我如何息怒?”範思從的勸諫便好像點燃了一根引信,楊渥的話語便如同連珠炮一般噴射出來,幾乎將範思從給淹沒了。
“大王,正是因為戰事敗壞,形勢危急,您才更不能如此。先王當年與孫賊苦戰時,形勢較之如今惡劣百倍,可先王連敗連戰,終於生擒孫賊,立此大業!如今我方實力遠勝鎮海賊軍,切不可自亂陣腳呀!”
聽了心腹的忠言,楊渥總算將平靜了點,恨聲道:“王茂章背主投敵,罪該萬死。現在他在呂方那廝那邊,本王一時拿他沒什麽辦法,不過他投奔呂方時,應該還來不及帶走留在宣州的家眷,陳潘,你去一趟李簡那兒,
將其盡數殺了,曝屍示眾,也讓天下人看看背主逆賊的下場!”
“喏!”陳潘走出行列,應了一聲,便要離去。對麵卻走出一人,疤臉青衣,正是嚴可求,拱手行禮道:“在下以為不可,若是將王茂章的家眷盡數殺了,隻會適得其反,讓其死心塌地的為呂方效力。不如將其扣在手中,也好讓其有點顧忌。”
陳潘冷笑了一聲,道:“嚴先生此言差矣,那王茂章逃到呂方那邊的時候,又是獻計,又是勸降,他也知道家眷還在我軍手中,可他哪裏還有什麽顧忌?不如盡數殺了,讓天下人看看背主投敵的惡賊的下場!你這般說話,可是袒護那惡賊不成?”
嚴可求臉上疤痕縱橫,在外人看來總是一種表情,終日沒什麽變化。他低咳了一聲,對上首的楊渥拱手道:“大王,王茂章孤身去投呂方,若不立功。何以立足?活人隨時可以殺,但死人卻再也沒法活!微臣的話便說到這裏了,請大王三思!”
楊渥冷哼了一聲,他此時對嚴可求滿懷惡感,和所有出身富貴,沒有受過什麽挫折的年輕人一樣,楊渥懂事的時候,其父楊行密已經身居高位,耳邊聽到的都是逢迎讚揚的話語,眼裏看到的都是阿諛討好的笑容,時間一久,就以為自己如同那些人口中所說的那麽睿智勇武,一旦遇到挫折,那定然是屬下辦事不利,少有自己的問題。看到嚴可求出列反對殺死王茂章家眷,楊渥立刻想起了此番王茂章出奔鎮海,最後導致戰事敗壞,歸根結底也是嚴可求出的那個餿主意的原因,與此同時,他卻選擇性的遺忘了自己當時的大聲讚同,歸根結底,一直以來的順境已經扼殺了他身上反省的因子了。
“鎮海軍素來以兵精聞名,呂方那廝又有王茂章為耳目,深曉我軍虛實,又占了先手,如今不可貿然與之爭一時之長短。如今之計,應當首先穩固根本,厚積兵力,先為不可勝,再求可勝之機,雖然前線報急之書如同雪片一般,可鎮海軍最多不過四五萬兵,如何能多路出擊,隻要我軍能抓住機會破其一路,其餘幾路自然便不攻自破了。”嚴可求正侃侃而談,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上首的楊渥臉色越來越陰沉,便如同暴雨即將來臨一般。
“罷了,嚴先生且住吧!”楊渥突然打斷了嚴可求的話語,此時他的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厭煩,這厭惡的對象絕對不會被人誤解的。
慣於揣測主公意圖的陳潘迅速的領會到了這一點,他對嚴可求拱了拱手笑道:“嚴先生的臉皮定然是鐵做的,若無嚴先生的妙計,王茂章又如何出奔,我軍又如何會大敗。若某家是嚴先生,此時早已在家閉門思過,哪裏還會在這裏高談闊論!”四周的淮南將佐聽到話語中隱隱約約的諷刺嚴可求臉上的傷疤,紛紛發出低聲的哄笑。
聽到陳潘的諷刺,嚴可求身子微微的顫抖了一下,旋即轉身對上首的楊渥拜了一拜,沉聲道:“微臣考慮不周,敗壞了大事,請大王責罰,不過王茂章家眷之事,還請大王三思!”
楊渥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怒氣,他厚實的胸脯快速的起伏了幾下,顯然他正竭力壓下自己的怒氣,他突然做了個拒絕的手勢,高聲道:“吾意已決,此事無須再議!陳潘你馬上領萬人親軍渡江,增援李簡,受其節製。”
“喏!”陳潘躬身領命,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軍議之後,徐溫與張灝下得堂來。楊渥繼位之後,他們兩人並沒有獲得想象之中的報酬——外往州郡,執掌方麵,不但如此,楊渥還以自己從宣州帶回的親軍為核心,重新建立親信部隊——東院馬軍。楊渥不但從徐、張二人原本統轄的王府親軍中抽調壯士,削弱了徐、張二人的實力,更重要的是,由於東院馬軍的出現,徐、張二人的地位變得日益尷尬起來,他們本來是吳王最親近軍事力量的掌握者,但是現在這一身份已經被陳潘、範思從所統領的東院馬軍所代替,而且在擁立楊渥繼位的過程中,兩人不遺餘力的行動還深深得罪了以劉威、周隱為代表的老將集團,就這樣他們兩人便被孤立了。相同的孤立處境使得徐、張兩人之間的距離也無形之間的靠攏了。
兩人下得堂來,上了遊廊,此時左右無人,張灝低聲道:“徐兄,今日大王的那番作為你可看到了!”
徐溫並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清楚了同伴的話語。
“陳潘那廝以前最大的官職不過是個指揮使,領著一兩千餘人罷了,如今卻讓其一下子領萬餘大軍,分明是要大用了。”張灝的聲音裏滿是妒忌的痛苦。
徐溫笑了笑答道:“那有什麽辦法,大王夾袋裏就那麽幾個人,陳潘那廝還算好的了,好歹還是領過兵的,說不定再過幾年,連王府裏喂馬的小廝都可以開府建牙,出知郡府呢!”
張灝冷哼了一聲,滿是不滿之意:“要不是咱們當年在廣陵城裏十來天睜著眼睛不睡覺,替他把那些老軍頭堵在外麵,輪得到他楊渥坐在今天這個位置上,早知今天,還不如就讓劉威那廝來坐這個位置了,起碼人家不會虧待了咱們!”
“那也未必!劉威這等老軍頭可不像楊渥這樣的小孩子,夾袋裏有的是人,要是他當了吳王,隻怕你我現在早就被解了兵權,去做麵團團的富家翁了。”徐溫卻沒什麽怒色,連說話的聲音都慢悠悠的,好似全不在意。
張灝突然加快腳步,攔住續徐溫,緊盯著對方的雙目道:“老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某家這可就不明白了,莫非咱們還得感謝楊渥那小子沒把咱們剝的幹幹淨淨,回家去吃自己不成?”
徐溫笑了笑,笑容中頗有令人玩味之處:“按說你這話也沒錯,你可記得高寵高書記嗎?他們高家可是廬州時就跟隨先王了,先王在世的時候,他可是奔走的不亦樂乎,立下的功勞可不在你我之下吧!結果呢?給派到杭州去做那必掉腦袋的差使。看看他的下場,咱們可不要感謝那位,還留給咱們這個位子坐著!”
張灝也不是傻子,已經從徐溫的話語中聽出了什麽,他左右看看無人,伸手指了指大堂方向,壓低嗓門道:“徐兄弟,莫非你的意思是那廝要拿你我開刀?”
徐溫搖搖頭,道:“我可沒這個意思,隻是你想想,這楊渥繼位以來,得到他恩惠的是什麽人?那些立下汗馬功勞的忠臣烈士是個什麽下場?你我就不說了,嚴先生為楊渥那廝繼位也出了不少力,此次逼得王茂章出奔也是經過楊渥同意的,此時他卻將罪責盡數推倒部屬身上。像他這等親近小人的昏君手下,你我還能落得個什麽好下場?”
張灝點了點頭,歎道:“徐兄弟你說的不錯,在楊渥這廝手下,你我遲早都沒個下場,隻是你我現在勢單力薄,又得罪了那些老軍頭,兩頭不靠,又能如何?”
“多行不義必自斃,楊渥那廝這般倒行逆施,遲早都要出問題的。陳潘那幾人小人得誌,跋扈的很,已經深為眾人所忌,你我隻要低調行事,牢牢的把住手中的兵權,一定會有機會的!”
聽到徐溫的分析和打氣,張灝點了點頭,這時,從後麵走來一人,青衣疤麵,正是嚴可求,不知為他落在後麵了。徐溫眼神一亮,對張灝做了個且待的手勢,自顧向嚴可求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