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外,朱瑾在一隊沙陀騎士的簇擁下,立在一處小丘上,正打量著淮南軍軍營的布置,隻見淮南軍營地分布在河道兩旁幾處高地上,河道上修建了一座浮橋,既可以溝通兩岸的軍隊,又可以封鎖河道,營外數百步內草木都被清理幹淨,以掃清射界,營內箭樓、壁壘林立,幾個營門內道路通暢,顯然是為反擊所準備的。整個營地既考慮了兵卒的取水、交通、放牧,又相互掩護,深合孫吳之法。看到這裏,朱瑾不禁暗自頷首,楊行密縱橫兩淮所向披靡果然並非幸致,這李簡在那批舊將中名聲不顯,不過是第二流的人物,可看其立營布陣,極有章法,絕非等閑之輩。
朱瑾正察看間,隻見營門出得一隊人馬來,為首的那人身穿緋色官袍,頭頂絲絹纀頭,看服色應該便是李簡,正快步向自己這邊行來。朱瑾見狀,立刻下得馬來,整理冠服,上前相迎,他這些年來在淮上與這些淮南本土武將打了不少交道,對方對於自己的看法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李簡等人搞好關係,好打贏呂方。
“朱相公遠道而來,末將相迎來遲,還請恕罪!”李簡離朱瑾還有丈許遠,便斂衽下拜道,從表麵上禮數絕對是盡到了。
“李都統何必如此,折煞朱某了!”朱瑾不待李簡拜下去,便搶上前來攙扶住了對方,把住對方的右臂,並肩而行,用一種十分親熱熟稔的口吻笑道:“久李兄是淮南有數的好漢,當年王茂章有不臣之意,李兄將兵從廣陵至宣州不過三日,消逆謀於無形。朱某平生最喜歡的便是好漢子,李兄這若是拜下去,莫不是要朱某還拜回去?”
“不敢,不敢!”李簡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原來這平定王茂章叛亂的舊事雖然是他所為,可李簡本人卻並不以此為榮,畢竟從後來的跡象來看,王茂章並無反叛的任何跡象,最多是不滿楊渥的倒行逆施而已,這種情緒在淮南諸將十分普遍,李簡也不例外。
李簡此時心中的情緒,朱瑾也沒有察覺,自顧與對方把臂而行,一同進得營來,到得帳前,李簡拉後半步,強笑道:“相公請先進,末將立刻令屬下更換儀仗,換上相公的旗號!”
“不必了!”
李簡聞言詫異道:“豈可如此,相公位在李某之右,依照軍律,營中立刻須得換上您的節旗,也好讓全軍士卒知曉,激勵士氣呀!”
“不必了!“朱瑾矜持的笑了笑:“若是換旗,彼軍也就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朱某善將騎,鎮海軍此番對武進圍而不攻,就是想圍城打援,一舉將援兵盡數擊破,再進取江東三州,乃至渡江,呂方小兒的盤算,某家豈不知曉。我這次就是要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嚐嚐沙陀鐵騎的厲害!”
鎮海軍大營帥帳之中,偵騎跪伏在地上高聲稟告道:“奔牛塘那邊丹陽方向有大軍移動,應該是江北援兵到了。”
偵騎的話音剛落,帥帳中立刻升起一股嘈雜的聲響,兩廂的將佐臉上個個露出了興奮的神情,這幾日來,王佛兒隻是讓士卒休整,再就是督促民夫做些工事的稍微工作,可對盡在咫尺的武進城卻好似沒看見一般,連根毫毛都不動,這讓這些將佐們頗為不滿,畢竟他們這些武人若想要功名利祿,最快途徑就是從馬上取,這武進城如今已經被鎮海軍四麵環圍,兵力又在十倍之上,各種器械齊全,在這些將佐眼裏簡直就是口中的美食,早就看的眼紅了,隻是被王佛兒給壓住了沒有辦法。幾個機靈的便跑到呂方那邊去,想要從這邊大開口子,可呂方卻每日在帳中高臥,概不見客,一副放權不管的樣子,讓眾人好不氣悶。
“援兵有多少,有多少騎兵,多少步兵?敵營中旗幟可有變化?”坐在主將位置的王佛兒問道
“稟告都統,淮南賊的遊騎、前哨頗多,小人無法靠近,隻能看到敵軍行列前後有六七裏,約有四萬左右,至於步騎多少,小人不知。敵營主將旗幟也無變化,還是‘李’字大旗。”
“四萬?”王佛兒沉吟了片刻,做了個讓其退下的手勢,四萬這個數字十分驚人,看來廣陵那邊也是傾其所有了,雖然淮南軍不是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兵力來,但那是建立在削弱其他方向防禦的前提下的,以徐溫這麽脆弱的統治基礎,是很難在短時間抽出更多的兵力到這個方向來的,當得知淮南軍依照自己計劃的那樣行事,王佛兒心中先是一陣興奮,旋即又緊張了起來。
“王都統,淮南賊的援兵也到了,總該可以攻城了吧!”羅仁瓊第一個起身問道,其餘人看到有人開了頭,也紛紛起身,請求讓自己為先鋒。
王佛兒沉聲道:“大王麵前,列位仔細失儀!”這才回頭對坐在他側後方的呂方問道:“如何行止,請大王示下?”
“既然我已經委你以全權,你便隻管行事,不必再來問我!”呂方笑道,這幾日來他反複思量,覺得王佛兒的計劃雖然粗看起來有些冒險,但細想起來卻並非如此,畢竟有壁壘為依托,補給又有保證,武進城就那麽點大,裏麵塞滿了人也有限得很,隻要留些團結兵在壁壘後麵監視就夠了,怎麽算也是勝算較多。兩軍對壘,最忌諱的就是事權不一,既然這方略最佳的執行人就是作為提出者的王佛兒,那麽就應該盡可能的維護他的威信,爭取打贏這決定性的一仗。
王佛兒點了點頭,對呂方拱手為禮,沉聲道:“那末將就放肆了!”這才轉過身來,對眾將沉聲道:“眾將聽令,此番便是決戰之時,淮南中樞精銳盡在此處,若能將其一舉擊破,大江以南便可傳檄而定,列位都是主公股肱之臣,定要全力死戰,若是有臨陣退縮的,軍法便是為汝等所設。”
眾人齊聲應道:“我等定全力死戰,寧死於陣前,勿死於軍法。”
王佛兒點了點頭,開始走到身後懸掛的大幅輿圖麵前,開始指點著輿圖開始分配諸將任務,首先他讓羅仁瓊統領本部和殿前神機營開始圍攻武進城,先佯攻,務必使聲勢浩大,迫使淮南援兵前來,待到援兵到後,則用團結兵等戰鬥力較弱的輔兵利用長圍困住城中守兵,用主力擊垮援軍。王佛兒分配完畢後,轉身對呂方拱手道:“大王可還有何訓示的?”
呂方矜持的站起身來,這次他並沒有與其他將佐一般身披甲胄,而是穿著一件紫色圓領袍服,身旁的矮幾上坐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是呂潤性。呂潤性竭力屏住呼吸,做出一副鎮靜自若的模樣,用一種崇敬的目光看著父親高大的背影,
“明日之戰,全憑王都統指揮,本王也要親自督戰,汝等都是我的股肱之臣,有的從淮上時便跟隨我了,也從未曾讓我失望過,不過。”說道這裏,呂方停頓了一下,從腰間解下佩刀,遞給王佛兒,沉聲道:“這次爾等在你麾下,若有作戰不力,臨陣畏縮的,就是我呂方的親族中人,你也一刀殺了便是,絕不姑息。”
呂方的行動讓帳中頓時靜了下來,王佛兒躬身雙手接過佩刀,轉遞給一旁的親衛收好,眾將的目光禁不住聚集在呂方那把沒有什麽裝飾的配刀上,使用了多年的刀柄已經被手掌磨得有些油光發亮了,這柄看上去很平常的佩刀此時卻好似多了一種攝人的魔力,讓帳中每個人的目光都離不開它。
“臣自當盡心竭力,摧破吳賊,不負主公厚恩!”王佛兒對呂方躬身道。
“盡心竭力,摧破吳賊!”帳中眾將齊聲道,數十個渾厚的男聲匯成一片,仿佛要將這帳頂衝破了一般。
戰馬的鐵蹄踏在道上,濺起了一陣陣塵土,道路兩旁灌木和喬木的枝葉,打在騎士的臉上,劃出一道道血口。那騎士卻恍若未覺一般,竭力壓低身體,以減少風阻,全力催促胯下的坐騎,遠遠望去,便好似一支飛箭向鎮海軍大營飛去。
“什麽人,快快下馬接受盤檢!”道旁拒馬後的淮南軍哨兵高聲喝令道,身後受驚的同伴已經拉緊了弓弦,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那騎士沒有回答,從腰間摸索了片刻,取出一麵小旗迎風一展,旗麵上一隻朱雀在飄蕩的旗麵上仿佛要活了一般。哨兵中眼尖的已經看清,趕緊喊道:“是遊騎探子,快把拒馬搬開!”說著就開始搬攔在道上的拒馬。可那騎來勢卻半點不減,眼看就要撞上來了,哨兵們趕緊四散逃開,免得被撞上了白白丟了性命。隻見那騎士猛的一夾馬腹,手上用力一提馬韁,那坐騎便從拒馬上一躍而飛,落地後飛馳而去,隻留下滿地煙塵,道旁的守兵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遠去的騎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呸!”一人將滿口的灰塵吐了出去,咋舌道:“好俊的騎術,老子吃了快十年餉了,這等騎士還是頭一回見著,看來這一會鎮海賊要吃大虧了。”
“誰說不是呢?”一旁的同伴附和道:“那幫子船上的蠻子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可得讓他們吃次大虧,長點記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