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85戰後5

與徐溫的艱難處境相反,同一時刻的呂方幸福的多了,他就好像躺在長滿果實的大樹下一般,什麽也不用做,熟透的果實就接二連三的落在他的身旁,任憑采摘。一開始是在朱瑾衛隊的接引下,成群結隊的沙陀騎兵前來歸降,讓劉滿福笑的合不攏嘴,作為騎將的他從不久前的苦戰中親身領教了這些敵人的強悍戰鬥力;接下來就是成群結隊的宣潤二州的本地豪強趕來輸誠,甚至連相鄰的池州、和州都有趕來的,有的膽大的幹脆還帶著縣城治所淮南軍守將的首級。延陵、曲阿、丹陽、長岡埭、白土鎮等要鎮險隘已經盡數落入鎮海軍或者向鎮海軍投誠的當地豪強手中,連通大江南北的京口要津對於鎮海大軍已經門戶洞開,無險可守,陷落已經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

“大王,讓大軍出動吧,乘著敵軍新敗,一舉將京口、采石兩處要津控製在手,對麵廣陵之兵就不敢輕動,江南軍州便任憑我軍攻取了,那時我方孤立一處的饒州就可連成一片,形勢可就大不一樣了!末將雖然駑鈍,但願領本部為先鋒,若有挫敗,甘當軍令。”說話的正是羅仁瓊,武進一戰,指揮右翼的王許被史儼擊破,不但士卒損失慘重,而且逼得呂方要親自對敵,在他看來不治罪就算不錯了;中軍的王佛兒、王自生父子雖然突破敵陣,立功最大,但精銳皆在其中,也算不得什麽本事;隻有他自己先是拿下來武進城,生擒常州刺史李遇,在大戰中全師而勝,功勞應該算是最大,戰後論功行賞,自己這個台州刺史的位置也該挪一挪了,說不定王佛兒屁股下麵那個位置也得給自己坐坐。。他既然存了這番心思,自然立功之念愈熾,此時也顧不得惹得同僚嫉妒,搶著第一個開口,準備搶功。

羅仁瓊這一開口,其餘將佐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紛紛開口爭了起來,或者指責羅仁瓊太過貪心,已經功勞不小,也不留點餘地;或者向呂方表示自己還未曾見仗,希望給自己一個立功機會。坐在上首的呂方臉上滿是高深莫測的微笑,卻並不說話表態。在他心裏,對於羅仁瓊的進軍方略在軍事上是很不錯的,畢竟在武進一戰之後,淮南軍無論是從實力上還是心理上都已經處於極其虛弱的狀態,如果鎮海大軍攻取了京口、采石兩處要津,就對對岸的廣陵形成了直接的威脅,即使徐溫從其他地方調來數萬援兵,他也不敢將這些軍隊派到江東來,阻礙鎮海軍攻取那些空虛的江東州郡,畢竟廣陵離京口是在太近了,在大軍新敗的現在,對徐溫來說,最重要的是自保而不是進取。但是呂方現在腦子裏想的除了軍事上還有更多:首先,在武進之戰後,徐溫作為淮南之首的主要軍事支撐力量已經不複存在,那麽楊行密死後好不容易才達成了脆弱平衡的淮南局勢自然又要重新洗牌,作為旁觀者,以呂方為代表的鎮海軍勢力自然要從中獲得最大的利益,無論是分裂、削弱,甚至並吞?選擇誰為友方,選擇誰為敵人?是一以貫之的幫助一方,還是表麵支持一方?而背地裏支持另外一方,讓雙方都以為有所持而鬥得死去活來?各種方略的優劣,可行性都在呂方的腦海中比較權衡著。其次,鎮海軍主要是由三股勢力組成:隨同呂方南下的淮上舊部、丹陽土豪、兩浙本土勢力,這三股勢力雖然內部也有一定的矛盾,尤其是兩浙本土勢力和另外兩股勢力。但由於呂方表現出了很強的軍政能力,在連續的內外戰爭中,不但壓服擊敗了內部的錢繆、許再思、趙引弓等內敵,而且打退了強大的淮南軍的入侵,甚至將手伸入了鍾傳死後的江西內亂手中,確保了兩浙內部的和平局麵,這在唐末五代的多年戰亂後是難能可貴的,兩浙本土勢力在這種情況下也逐漸改變了對呂方的態度,在他的鐵腕駕馭和向外擴張的這根“胡蘿卜”的引誘下,和另外兩股勢力聯合起來,共同發動了江東侵攻戰,並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但是正如世界上所有事情一樣,巨大的勝利固然有好的一麵,也有著壞的一麵。在奪取了浙西的大片富饒土地之後,兩浙本土勢力自然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要求獲得相應的利益,無論是官職、土地、還是別的什麽,畢竟如果說以前戰敗者,被征服者的身份讓他們覺得低人一等的話,現在站在勝利者一方的他們要求獲得補償的欲望會更加強烈。作為上位者的呂方,給予下屬與功績對應的恩賞,這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但作為一個上位者,呂方同時也要保持手下諸般勢力的權力平衡,讓他們處在永遠不停息的競爭中,不讓任何一股更加強大,這是上位者的最大利益所在,他可不希望論功行賞的結果打破了現有的平衡,反而危及了自身的安全,畢竟隻有把握在手中的權力才是權力,在這樣一個殘酷的時代,上位者失去權力的同時,也會失去自己的生命。

呂方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帳中的爭吵聲立刻停止了,無數道熱切的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今天就商議到這裏吧,某家有些倦了,明日再來商議這些吧!”呂方站起身來,自顧向帳後走去,留下剩下的人們麵麵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大王是什麽意思,高奉天和王佛兒對視了一眼,王佛兒走來出來,沉聲道:“大家都散了吧!,明日朝食後再作商議!”

看到諸將紛紛離開帳中,外間傳來一陣陣不滿的嘟囔聲,王佛兒臉上現出一絲苦笑,他這些年在史書上著實花了不少功夫,雖然本性醇厚,但為大將者,又豈能不揣摩上意,對此時呂方的想法也猜出了兩三分,但在大戰之後,大量的淮南軍潰兵散落在鄉間,這對於百姓來說是比什麽都可怕的存在,這也是那麽多豪強派人到鎮海軍這邊來輸誠的一個重要原因,畢竟他們是沒有能力消滅這些潰兵的,要重新恢複秩序,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讓鎮海軍盡可能快的占領自己的土地,保證自己的安全。對於一心要恢複太平,使百姓安康的王佛兒來說,比起江東百姓的安康來說,內部的權力平衡和更省力的消滅敵人倒並不是那麽重要,這讓他的內心深處第一次對呂方產生出了一絲不滿的情緒。

“都統,不管大王怎麽做自然有他的考量,我們做臣子的隻需奉命行事就行了,若想的太多了,便失了臣子的本分了,那可不是好事。”

正當王佛兒思忖的時候,卻聽到一旁有人低聲道,被說中了心底最隱私的那一點秘密,他不禁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高奉天,隻見對方臉色莊嚴,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悲憫之意。王佛兒壓製住自己心中的驚惶,強自掩飾道:“高判官話語高深莫測,佛兒倒是有些不懂。”

“但願是高某猜錯了。”高奉天笑道,可目光中卻是說不出的嚴肅:“王將軍,大王乃是有天命在身之人,你我能夠供其驅策,效犬馬之勞,已經是繳天之幸了,千萬莫要懷了別樣心思,錢繆、趙引弓等人何嚐不是萬人之英,下場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千萬莫要自誤呀!”說到最後,高奉天已經語義如冰,寒冷徹骨,說罷後便對王佛兒長揖為禮,起身離去,隻留下王佛兒獨自一人站在帳中,心如亂麻。

呂方躺在榻上,雙目盯著帳篷頂部的紋路,腦子中卻在轉個不停。這時,外間傳來通報聲,卻是高奉天求見。呂方坐起身來,笑道:“帳中隻有你我二人,奉天便莫要多禮了,你我軍陳二人便觸膝而談吧。”邊說邊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錦墊,示意高奉天坐下。

高奉天拱了拱手,便告罪坐下,沉聲道:“方才羅將軍布陳方略後,臣下觀大王神態簡頗為猶疑不決。大王平日行事,極為果決,為何今日卻如此猶疑呢?”

呂方點了點頭:“那羅仁瓊的方略倒是不錯,隻是某家覺得時機還未必恰好。”

高奉天拱了拱手道:“臣下看每日營中每日多有豪傑來投,若時日流逝,隻怕彼等又生猶疑,雖說大軍不可輕動。但卻可對這些人授以官爵,讓其據城自守,以壯聲勢,大王以為如何呢?”

“高判官所言甚是!”呂方笑道,他心知自己方才一門心思都花在其他方麵去了,卻忘了這個最簡單的地方,倒是高奉天替自己補了上來,他索性將這些事情盡數交給高奉天了:“既然如此,那這些事情便交給高判官了。”說到這裏,呂方頓了一下,沉聲道:“這些人中若有來自江北的,你便挑出來,懸以重賞,讓他們作為內應,接引我方探子前往廣陵,打探消息,尤其是李儼的下落,這對我軍下一步的行動很重要!”

“遵命!”高奉天起身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