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郎君,不如先上我船來吧,我們先到蘆葦蕩中避一避吧!”劉許低聲道,他看米誌誠分明是一副逃亡的模樣,若是追兵覓蹤趕了上來,那死馬就在外麵,火並起來,隻怕自己也要遭受池魚之殃。
米誌誠聞言一愣,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臉上露出了一絲感謝的神色,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片刻,卻是將馬鞍取了回來,跳上扁舟,將那馬鞍丟在劉許麵前,道:“這馬鞍乃是廣陵城中名匠打製的,你將上麵的金玉盡數取下來拿去賣了,也能值個幾十貫錢,便算是我的船資吧!”
劉許一麵俯身去撿那馬鞍,一麵連聲拜謝,米誌誠這馬鞍鎏金鑲玉,腳蹬幹脆就是用銀子打製而成的,劉許看在眼裏,心中不由得一片火熱,趕緊請米誌誠在艙中安坐,自己撿起長篙連點,那扁舟拐了兩怪,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這無邊的蘆葦蕩中。
米誌誠坐在艙中,看著外間的景色,心中卻是思緒萬千。自己謀反失敗,留在廣陵城中的家小下場堪憂,如今雖然逃出生天,可忙亂之間卻走錯了道,徐溫也會想到自己會投靠與自己交好的和州刺史劉金,必然會派兵追擊,自己此時若是改道前往,隻怕會在路上撞個正著,自投羅網。徐溫穩定了廣陵城中之後,定然會大發緝捕文書,重賞懸拿自己,到了那個時候,天地雖大,隻怕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了,想到這裏,米誌誠不由得愁緒滿懷,起事前胸中壯誌早就消弭殆盡了。
“郎君,喝點熱湯吧!”正當此時,一個聲音打斷了米誌誠的愁緒,他抬頭一看,卻是劉許,雙手正捧著一隻黑陶大碗,裏麵滿滿當當的盛著魚湯,散發出誘人的香氣。米誌誠趕緊接過陶碗,他從昨夜開始,水米未進,早就餓的緊了,隻是方才心思重,未曾想到吃飯的事,此時看到吃食,便立刻稀裏嘩啦的吃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將一碗魚湯吃完了,抬頭一看隻見劉許笑嘻嘻的看著自己,也有點尷尬,強笑道:“趕了一夜的路,著實有些餓了,你為何不也吃些,莫非是不夠?”
劉許搖頭笑道:“有了郎君的馬肉還有那幾尾魚,怎會不夠,隻是小人窮苦的很,隻有這一隻碗,所以……。”說到這裏,劉許便止住了話頭。
米誌誠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這是才注意到扁舟中的擺設也是簡陋到了極點,手中這隻黑陶碗沿也是缺了個口子,顯然眼前這個束手而立的漁家漢子過得窘迫的很,習慣性的說道:“罷了,日後待某家送你一條新船便是,也好討個媳——”米誌誠的聲音突然停住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實現許諾了,說不定明天這個時候,就會被徐溫的追兵逮住,在廣陵街頭被處死,想到這裏,他不禁神色慘然,雙目中淚光閃動。
一旁的劉許看到米誌誠神色突變,臉上滿是慘然之色,雖然不知道對方心中到底想的什麽,但也猜得出大概是想起了先前的不如意事情,他方才得了米誌誠不少賞賜,心中已經有了不少好感,見米誌誠如此,便低聲勸解道:“郎君休要悲傷,官家都有落難巡狩的時候,何況咱們這些凡人,咬咬牙,好漢子沒有過不去的坎。”
米誌誠此時已是窮途末路,聽了劉許這番安慰之詞,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窮苦漁夫,目光中滿是關切之情,心中不由得一暖,頓時感覺就好了不少,隨手將那黑陶大碗向劉許麵前一送,道:“再去盛一碗來。”
劉許見米誌誠如此,趕緊接過陶碗,到外間又打了一碗,雙手呈送到米誌誠麵前,笑道:“好咧,這黃魚澤中的魚兒最是養人,郎君你好好吃上三大碗,便是刀山火海也能走上一遭!”
米誌誠卻不接碗,將其推了回去,肅容道:“豈有我一個人獨吃的道理,這一碗卻是你的。”劉許正待推辭,米誌誠卻作勢道:“讓你吃你便吃,你這般推脫,莫非這湯中有什麽毛病不成?”
劉許無奈,隻得將那碗魚湯吃碗,米誌誠這才轉嗔作喜,又自去打了一碗魚湯,自己吃了,於是二人便你一碗我一碗,共著那隻黑陶大碗將那鍋魚湯盡數吃完了。米誌誠腹中有了東西,精神不由的為之一振,走出艙外,隻見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無邊無際的蘆葦蕩,自從逃亡以來的壓抑的心緒不由得為之一快,心中暗想自己在江北已經沒有容身之所,唯一的生路便隻有渡江投奔淮南軍的昔日大敵呂方去了,聽說不久前呂方在武進大破淮南軍,有盡有江東之地的架勢,若是當真如此,自己說不定還有重新北渡大江,卷土重來的機會。米誌誠本是行事果決之輩,稍一思量便下了決心,轉身對正在收拾洗涮碗筷的劉許問道:“叨擾許久,卻不知恩公如何稱呼?”
劉許呀了一聲,笑道:“小人草芥一般的人物,如何當得郎君恩公的稱呼,當真是折煞了!再說郎君也給過飯錢了呀!”
米誌誠肅容道:“昔日伍子胥落難之時,漂紗婦人一飯便是重恩,某家今日窮途末路,恩公食我,如何不是大恩,快快說來,某家若是逃得此難,他日自當重報。”
劉許稍一猶豫,笑道:“俺姓劉名許,家中行三,已經在這黃魚澤打了快二十年的魚了,旁人皆稱某黃魚劉三。”
米誌誠躬身施了一禮,道:“原來是劉家恩公,某還有一件事要勞煩恩公,若是應允,他日定當厚報。”
劉許被米誌誠這番恭維,整個人都有點飄飄然了,不由得拍著那單薄的胸脯道:“隻要某家辦得到,決不推辭。”
“好!請恩公天黑之後,將某家送到江南去!”
劉許聞言一愣,道:“那江北那邊聽說正在打仗,兵荒馬亂的很,郎君還要去那邊?”
米誌誠傲然的一笑,隨手將背上的弓取在手中,輕舒猿臂,便扯得如滿月一般,道:“便憑這張弓,一囊箭,便是十餘條漢子也近不得某家的身。”不自覺間,他言語間又恢複了舊日那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劉許看了米誌誠的樣子,不由得有點半信半疑,大著膽子伸手去拿米誌誠的硬弓,米誌誠也不阻攔,任憑對方去拉,劉許使勁了平生力氣,可也隻微微拉開一點點,那張在米誌誠手中任憑擺布的弓在他手裏卻好似鐵鑄的一般,倒把自己弄得雙臂生疼,不由得咋舌道:“端的好本事,郎君雙臂怕不有千百斤力氣吧!既然如此,小人便待天黑後,送郎君渡江。”
轉眼便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劉許用長篙將扁舟點出了小港汊,換了雙槳,一路劃過江來,路上雖然有些風浪艱險,但幸喜運氣不錯,快兩個時辰後,終於到了南岸,米誌誠跳上岸來,隻覺得腳下一軟,倒險些跌倒在地。他稍一定神,站穩了身子,回身對劉許拱手抱拳道:“多謝劉家恩公了,某家姓米名誌誠,原為泰寧鎮節度使,後為奸臣所害,不得已逃到南案來,他日若能得誌,劉家恩公便以此物為憑證,米某自當傾家相報!”說到這裏,米誌誠從懷中取出一件事物,向劉許那邊一扔,劉許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低頭一看卻是自己那隻黑陶大碗,此時卻少了一塊,想必是被對方取去了。劉許小心的將那陶碗放入懷中,抬頭一看,米誌誠已經轉身離去了,隻看到對方遠去的背影。
潤州丹陽,劉繇城下錦旗飄揚,華麗的大帳在山坡上,便好似一朵朵盛開的花朵。自從鎮海軍贏得武進之戰後,便分兵攻取江東諸州,而呂方本人則駐節此地,每日裏和本地豪雄父老宴飲射獵,頗有舊地重遊的味道,不過鎮海諸軍進展頗為順利,不過一旬功夫,宣、潤、常、池諸州,除了京口等少數一兩個要點,都已經易幟歸降,眼看鎮海與淮南已是隔江對峙的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