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98離散1

聽了李簡的憊賴回答,李遇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生氣,嗔道:“這城都要守不住了,你還有餘暇說這些有的沒得的,快說,你有什麽打算?”

“還能有什麽打算。”李簡回頭看了看隨行的軍士,壓低了嗓門說道:“咱倆在江南頂了這麽久,也對得起徐溫那廝了,待會下城就讓親軍收拾一下行裝,明天夜裏二更渡江,將這座空城丟給呂方就是了。”

“渡江。”李遇臉上並沒有什麽驚訝的神色,自己這個同僚也是打老了仗的,眼下京口的形勢也是一目了然,幾千敗兵,一座孤城,三麵被強大的彼軍包圍,背後的大江上也早已被鎮海軍的戰船控製,隻有夜裏才能潛渡。從軍學上講,除非淮南在近期要發動猛攻,否則以寶貴的兵力為代價,保持京口這樣一個橋頭堡是很不劃算的行為。他們之所以沒有渡江而是據守這裏隻不過是為了盡可能的拖延時間罷了,隻是沒有想到鎮海軍如此迅速的就完成了對江東部分的侵攻,掉過頭來發起了對京口的圍攻戰,這麽來說,在對方攻破京口之前,主動撤到江北也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了,隻是李遇心中現在還有一個疑問:“現在是不是到了應該離開淮南這條大船的時候?”

“你認為我們還應該渡江嗎?”李遇突然問道。李簡下意識的答道:“不渡江還能怎麽樣,你剛才不是說守不住嗎?難道你還要與這京口共存亡嗎?”他話剛出口便察覺道不對,稍一思量便驚訝的睜大眼睛,滿臉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要?”說到這裏,李簡伸出手向城外正在挖土的鎮海軍指了指。

李遇回身做了個手勢,隨行的衛士立刻退開了不少,他回過神來,肅容道:“不錯,就是向呂方投降,前幾天徐溫還派他義子從我們這兒借兵,你說廣陵四周又沒有敵軍,他借兵幹什麽?還不是壓服廣陵城中潛伏的敵對勢力,內憂外患交織,他徐溫又不是武忠王,早晚都要完蛋,咱們倆又何必死抱著他這條破船不放?”

“不行!”李簡搖了搖頭:“你忘了武進城下那件事了?咱倆把朱瑾和大軍丟在那裏,單獨逃生,還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在了朱瑾身上,那廝現在可在呂方手下得意得很,咱倆投過去還不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李遇聞言稍一猶豫,搖頭答道:“我看不會,呂方那廝野心極大,乃是個少見的梟雄,如今兩軍隔江對峙,正是形勢微妙的時候,像咱們這種降將,他定然會厚待,不然將來還有誰敢投降他。鎮海兵鋒雖銳,可要想憑硬打,想要將淮南啃下來可是千難萬難。朱瑾雖然恨咱們,可鎮海軍主事的也不是他,而是呂方,咱倆隻要立下功勞,那呂方就算是為了做給後來人看,也不會薄待了咱們倆。若是北渡之後,看徐溫那個樣子,怎麽看都是要完蛋的樣子,那時候咱倆落在呂方手上,才真的是死路一條。”

李簡聽了李遇的分析,沉思了良久,猶豫不決的問道:“你我的親眷都在廣陵,若咱倆投降呂方,他們怎麽辦?”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著親眷?“李遇苦笑道:“眼下的形勢你還看不清楚,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咱倆手中的權位沒了,親眷還能保得住?隻要保住了手中的權位,這些東西總能保的住的,依我看,以徐溫那廝的性格,說不定會將我們的親眷扣押起來,以為要挾之用,倒不一定會下死手。”

李簡聽得李遇這般說,猶豫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他何嚐不知道李遇最後關於徐溫不會對二人親眷下殺手的說法很勉強,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可正如李遇所言,廣陵那邊的確是爛泥潭,不是個好去處,歸降呂方這條路要好得多。可他卻沒想到此時廣陵那邊徐溫受了米誌誠的箭傷,大權卻是在嚴可求手中,此人親族早就被呂方殺的一幹二淨,孑然一身毫無牽掛,動手起來分外不留餘地,這幾天來已將廣陵城變成了人間地獄,得到二人歸降呂方的消息後,不由分說的便將兩家親族全部推到東市,一股腦兒殺了個幹幹淨淨,以為後來者戒,為了這樁事,李簡李遇二人便鬧翻了臉,幾乎成為死敵,這卻是後話了。

廣陵城中,一片肅殺的景象,此時乃是秋天,若在往年,正是三秋桂子,飄香滿城的好季節,廣陵周圍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每年秋收之後,龍舟、祭社之類的慶祝活動城中比比皆是,加上各地的商旅,正是一等一的大都會繁榮景象。可此時的廣陵,草木凋零,路上的行人稀少,無數昔日的朱門大戶,門上早就多了個雪白的封條,青石的台階上多有暗紅色的血跡,便是少數殘留下來的,也是門可羅雀,若非道上頻繁出現的甲衣鏗鏘的巡邏軍士,整個廣陵城便好似一座死城一般。

王府之中,嚴可求正端坐在案前,麵前的幾案上堆滿了文書,十餘名屬吏分坐兩旁,嚴可求一邊批閱幾案上的文書,一邊詢問具體管轄的屬吏,迅捷無倫,便好似同時生十餘雙眼睛,十幾雙手一般,眼看著幾案上厚厚一疊的文書變薄,不過半個時辰功夫,本來幾案上如同小山一般的文書便被處理完畢。看到諸事處理完畢,嚴可求這才鬆了口氣,正起身鬆鬆筋骨,正好看到徐知誥站在堂下,一副已經等了有一會兒的模樣,趕緊起身笑道:“原來是小郎過來了,怎的站在堂下也不上來!”

徐知誥一邊上階,一邊笑道:“知誥以前看《三國誌》裏說蜀漢楊議‘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本以為不過是虛妄之語,今日得見先生,才知曉知誥是井底之蛙,看輕了天下英雄。”

嚴可求看著徐知誥青春洋溢的臉龐,心中不由的滑過一股欣慰之情,笑著起身上前與徐知誥把臂而行,笑道:“這也沒什麽,不過是下僚之才罷了,據我所知,當年宣州田覠手下牙推駱知祥也能做到這般,那廝尤善治金穀,號稱‘物盡其用,連連用兵而民間不乏’。”

“當真?我還以為天下間有這般捷才的隻有先生一人呢?”聽到嚴可求的話,徐知誥不由得咋舌歎道:“隻是這駱知祥現在在何處?某欲向義父引薦,這等大才豈可讓其屈身於草莽之中。”

聽到徐知誥的問題,嚴可求臉色一下子陰沉了起來,沉聲道:“此人現在已經投了鎮海軍,在呂方麾下執掌金穀財賦之事。”

徐知誥聞言默然,他自然知道為何嚴可求會這般,呂方便好似他們兩人心中的一個傷口,雖然表麵上看過去已經收口結疤,但隻要稍一觸動就會發現那隻是表象,那痛楚幾乎已經能讓他們兩人的靈魂都顫抖起來。

良久之後,嚴可求突然問道:“你可是從家中那裏過來,主公傷勢如何了?”

原來米誌誠之亂後,徐溫傷勢頗重,嚴可求便留在王府之中,代為處理軍政之事,順便監視被拘禁在王府中的楊隆演和史太夫人,而徐知誥便帶領親軍彈壓廣陵城和保護住在徐府養傷的徐溫。在嚴可求的雷霆手段下,雖然廣陵城中血流如河,人人對其切齒,但總算將這個局麵又重新穩定下來了。

徐知誥聞言便是滿臉愁容,躬身答道:“稟告嚴掌書,義父還是那個老樣子,時昏時醒的,口中還說些昏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原來徐溫當日中箭之後,不但失血頗多,而且米誌誠的箭上還抹了烏頭毒,創口生了金瘡,雖然請了大夫小心診治,但病情還是是好是壞,人也是時昏時醒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完全清醒過來。

聽了徐知誥的回答,嚴可求不禁臉色又陰沉了起來,方才看到徐知誥才有一點的好心情一下子又沒了。雖然徐溫昏迷前,有表示將軍政之事交與嚴可求與徐知誥處置,但畢竟徐知誥隻是義子,徐溫還有嫡親子徐知訓,此人偏生又是個草包脾氣,素來瞧不起徐知誥這個收養來的,若非在不久前的事變裏徐知誥的血腥手段將其有些嚇得呆了,隻怕此人早就來搶權搶得不亦樂乎了。更不要說廣陵城外的淮南各州郡刺史還有南岸的鎮海軍,要麵對這些問題,沒有一個神智清醒的徐溫是不可能的。

正當兩人在堂上滿腹愁緒的時候,堂下飛快的跑上一人來,卻是徐府的家仆,斂衽在二人麵前拜了拜,氣喘籲籲的稟告道:“稟告嚴先生,小郎君,郎君醒過來了!”

“什麽?”二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由得大喜,也顧不得眼前的事情了。嚴可求招來幾名部屬叮囑了兩句,便與徐知誥一同往徐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