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100渡江

徐溫正準備下榻,外間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聽得咯吱一響,外間的房門便被猛的推開,一人也通報便衝了進來。徐溫正欲開口責罵其無禮,卻見來人正是心腹徐虎,臉色蒼白,一副驚魂未定之色,責罵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問道:“你這是怎麽回事?”

徐虎從懷中取出一封帛書,雙手遞了上去,話語便如同連珠炮一般從口中噴了出來:“主公!大事不好了,鎮海賊已經在曆陽渡江了。”

“什麽?”徐溫聞言大驚,一旁的嚴可求趕緊接過書信,轉呈了上去,連聲問道:“那和州呢?刺史劉金乃是淮南宿將,應該不會這麽快就把和州丟了吧?”

徐虎此時已經呼吸已經平緩了不少,聞言罵道:“劉金那廝已經歸降呂方,引鎮海軍進了和州向四方大發檄文,稱主公弑殺楊渥,罪大惡極。劉金自稱淮西觀察使,向呂方稱臣,借兵十萬,要討伐逆賊,為先主複仇!”

徐虎的話語便好像一個霹靂打在眾人頭頂上,眾人頓時靜了下來,嚴可求還沒從巨大的驚詫中恢複過來,便聽到身後咯噔一響,回頭一看卻是大病初愈的徐溫禁不住突然而來的打擊,兩眼一閉,便仰頭昏倒了過去,後腦碰到一旁的憑幾上,發出這個聲響。他和徐知誥趕緊上前扶起徐溫,連聲呼喚,卻隻見徐溫臉色淡金,牙關緊咬,雙目緊閉,怎麽也叫不醒。嚴可求見狀,趕緊伸手掐住對方的人中,狠狠的猛掐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徐溫喉嚨裏一陣響動,翻身猛的吐出一口血痰。嚴可求這才一麵小心將其扶回榻上躺好,一麵喚外間的婢女取了熱好的參湯,喂了小半碗進去,徐溫這才悠悠的醒轉了過來,隻是已經氣若遊絲,精神頭已經和方才差的不知道哪裏去了。

“罷了,罷了!”徐溫勉力伸手推開湯碗,搖頭歎道:“這呂方當真是我命裏的克星,步步都搶在我的前麵,他有了這個名義,其餘州郡不倒戈相向就不錯了,如何還會前來援助。可求也可求,大事去矣!”

嚴可求見狀,不由得心亂如麻,他豈不知呂方這招棋的厲害,即使各州郡不倒戈相向,呂方占領和州之後,便可由沿濡須水而上,直取廬州,廬州為淮西根本之地,如今淮南腹地州郡防禦薄弱,在鎮海軍的兵鋒之下,隻有望風而降的份。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占著廣陵這一隅之地,又如何抵擋已經占領了東南之地的鎮海軍大軍呢?一想到自己易名毀容的報仇大計又一次失敗,他就覺得心中如同刀絞一般。

一旁的徐知誥見徐溫如此,趕緊連聲道:“阿耶,阿耶!太夫人和大王還在咱們手中,隻需讓他們發出敕書,辨明真相即可!”

徐溫臉上滿是頹唐之色,歎道:“你這孩子懂得什麽,若是我手中還有數萬雄兵,這敕書固然是無往不利,可如今廣陵城中隻有這點家當,誰又會把這敕書當回事?更不要說現在誰都知道那檄文的背後還有呂方的鎮海大軍,那就更不成了。”

徐溫和徐知誥說話間,嚴可求卻在一旁苦思,他和徐溫不同,自從家門被滅之後,便隻當自己已經死了,心中隻有複仇一念,別無他想,此時雖然局麵已經惡劣到了極點,他可還不放下那複仇的執著,突然,嚴可求擊掌道:“是米誌誠那廝做的好事,這廝和劉金乃是刎頸之交,定然是那廝投到呂方麾下後,去當了這說客?”

“那又如何,事已至此,是誰說的又有何幹。”徐溫苦笑道。

“主公,正如你方才所說的,事已至此,是戰是和,你總得定下個主意,我等做下屬的也好聽命行事。”嚴可求沉聲道,現在的他仿佛已經從這壞消息的打擊中恢複過來了,隻是若細心的人就會發現他低垂的右袖尾端在輕微的顫抖。

“和是不成了,都已經把弑殺楊渥的帽子扣到某家的頭上了,若是不要了我的腦袋,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我就是降了,就算不死,那下場也比死好不了多少,不如拚死一搏,最後實在不行便泛舟入海當海賊便是了!”徐溫果然不愧為當世梟雄,稍一思量便將利害分析清楚,做出了決斷。倒是讓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點的嚴可求鬆了一口氣,他方才已經聚集了全力,準備徐溫口中一吐出“和”字便出手殺了徐溫、徐虎二人,然後謊稱徐溫傷重而死,全力和呂方做最後一搏。反正屋中剩下的徐知誥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而且他也不認為失去這次機會後,自己還有任何向呂方複仇的機會。

“既然如此,那臣下就立即出城,準備迎接周本將軍的事情,隻要有了這支從江西返回的精兵,咱們也完全沒有機會。”

“也隻能如此了!”

和州曆陽,當江淮水陸之衝,左挾長江,右控昭關,梁山峙其東,濠滁環其北,為“淮南之藩維”,“江表”之保障,自古以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據古籍記載,長江下遊渡口有二。一是瓜州渡:京口(今鎮江)與對江廣陵(今揚州)通道。二是橫江古渡:曆陽與對江采石通道。長江流向由西向東至境改為南北向,“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故名橫江。凡自淮西來者,必趨渡江,進取京陵。南略北地,亦由采石渡江而西。南北起事發難,曆陽當其要衝。鎮海軍由此地渡江之後,淮西的心腹地帶便屏障盡失,袒露在鎮海軍的麵前。

“王將軍年僅弱冠,便領兵橫行江表,實乃少年英雄,讓我等老朽豔羨不已啦!”軍帳中說話的人倒是身形頗為魁梧,隻是麵目憔悴,腰背彎曲,整個人瘦的幾乎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一副久病的模樣,倒是一旁扶持著他的少年腰圓膀粗,英氣勃勃,正是和州刺史劉金及其長子劉仁規。原來米誌誠渡江說服劉金歸降呂方成功之後,呂方立刻派王自生為和廬招撫使,與米誌誠領五千兵渡江至曆陽,劉金不顧自己久病之後身體虛弱,帶著自己的兒子在江風之中迎接王自生。

“不敢!”王自生伸手攙扶住正準備斂衽下拜的劉金,口中道:“劉府君乃是軍中的老前輩,渡江之後還多有借重之處,望公不吝賜教!”

劉金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道:“年老不以筋骨為能,老夫如何敢指教王將軍。這是犬子,雖然愚鈍的很,但做事還算勤勉,便派到將軍麾下以供驅策!”說到這裏,劉金回頭喝道:“仁規,還不向王將軍見禮!”

“仁規參見王將軍!”劉仁規立刻斂衽下拜,他較王自生還年長少許,這般跪拜下去倒讓王自生頗為尷尬,正要上前攙扶,卻聽到劉金喝道:“王將軍莫要多禮,也讓這小子知曉些上下之分,也算是提點他了。”

一旁的米誌誠看在眼裏,不由得暗自點頭,老友這般做的一番苦心他自然是清楚的。劉金自己已經是風燭殘年了,唯一牽掛的就是這個長子,眼看呂方就要一統淮南、兩浙之地,在整個南方至強的地位已經不可動搖,劉仁規若想融入鎮海軍,還有什麽比跟緊王自生這個呂方如此信重的新生代將領更好呢?更不要說此人的義父就是呂方手下第一大將王佛兒。他自然要幫老友一把,於是米誌誠笑道:“王將軍,軍中隻分階級大小,你位在仁規這小子之上,受他參拜本就是應該的。”

兩廂見過了禮,王自生到底年輕,心急軍務,剛剛坐下便問道:“劉府君,軍情緊急,某家便開門見山了,借問一句,和州共有多少戰兵,多少輔兵,可以征集多少船隻、牲畜,糧秣軍資,周邊的郡縣現在情況如何?”

劉金咳嗽了幾聲,笑道:“王將軍果然熟讀兵法,這兵貴神速的道理明白的緊!不過老夫敢問一句,呂公的軍略中到底要如何用兵?是要順江而下,進攻廣陵呢?還是先取廬州,穩定後方?”

王自生聞言稍一猶疑,耳邊想起了出發前呂方對自己的叮囑:“你此番出兵,要記住劉金雖然已經歸降,但這些騎牆派歸根結底卻是為了自家的利益,可以借用,但不可信任。萬萬不可讓他們借著這個機會在淮西坐大,將來出現尾大不掉之勢。”轉念一想,卻沒有直接回答劉金的問題,笑道:“大王出兵前叮囑過,劉府君乃是淮南宿將,老於行伍,行軍調度之事遠非末將所能及,要末將多聽聽劉府君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