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誥察看完東門外兵營新兵的訓練情況之後,走出營門準備回城時隻覺得渾身筋骨酥軟,身心疲憊。他看了看天色,已經金烏西墜,玉兔東升,早已是傍晚時分,可稍一思量,還有好幾件要緊事情沒有處理,隻得向隨從要了兩塊胡餅,便在乘輿裏吃了起來,準備先回徐府中去向徐溫請安,然後再連夜將那幾件緊要的事情處理完畢。。原來嚴可求離開廣陵去迎接由江西返回的援兵之後,由於徐溫傷勢還沒有完全恢複,無法親自處理政務,而在這個節骨眼上,許多人的忠誠心又實在堪憂,無形之中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徐知誥的身上,把這個弱冠少年忙得團團轉。
徐知誥嘴裏啃著胡餅,腦子裏卻在想著如何調配編組這支新軍,使得既能迅速演練成軍,在即將到來的廣陵保衛戰中派上用場;又能盡可能擴大自己在這支新軍中的影響力,從而在戰後的權力大餅上分到豐厚的一塊。各種舉措錯綜複雜,須得在多方麵權衡利害,徐知誥在乘輿上邊想邊吃,不一會兒便覺得困倦的而很,不知不覺的靠在扶手上睡了過去,垂落在空中的左手還抓著那塊吃了一半的胡餅。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徐知誥突然感覺的身下一陣晃動,他本來就睡得不是很沉,立即驚醒了過來,眼睛還沒睜開便伸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揭開簾幕卻是一行人已經到了徐府門前,上台階時的晃動。徐知誥看了看手中的半塊胡餅,又看了看大開的府門,趕緊三口兩口將胡餅塞進口中,下得乘輿,整理了一下衣著,快步向府內走去。
徐溫受傷之後,雖然已經蘇醒過來好幾天了,但畢竟箭毒未清,身子還虛弱得很,此時已經快到重陽了,天氣一日涼過一日,所以他便還是住在先前養病時的那個小院中,一來那院子僻處一方,不像正堂後院那邊風大;二來往來人少,安靜利於病人修養。徐知誥一路行來,剛剛進得院門便聽到裏間有人高聲叱嗬,倒好似在爭吵什麽事情一般。徐知誥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做了個讓伸手隨從停住腳步的手勢,才放輕腳步,小心翼翼的走到房門外,偷聽起來。
“阿耶,我是你親生兒子,那知誥不過是個外人,這等緊要關頭,兵權就是身家性命,為何不將兵權交給我這個嫡長子?卻交在那個來曆不明的野種身上,到底誰才是徐家的嫡長子呀?”徐知誥聽到屋內人將自己罵為“野種”,兩頰現出一絲惱怒的紅暈,但卻強自忍住,原來屋內方才說話那人卻是徐溫的嫡長子徐知訓,徐溫行事陰狠,城府極深,縱然大權在握,但表麵上對楊隆演以及淮南老臣都十分注意禮節。可這個徐知訓卻和他父親的個性恰恰相反,個性粗魯貪婪,仗著父親的權勢在廣陵城中橫行霸道,時常有淩辱將校妻妾之事,甚至在楊隆演麵前都時常無禮,對於徐知誥這個外來的義弟,他是既妒忌又鄙視,除了在父親麵前還收斂點,其他場合都常以“野種”稱呼。
“休得胡言,這帶兵豈是開玩笑的事情,你這等莽撞性子,若是讓你帶兵,那簡直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那是拿全族人的性命開玩笑。不說別的,這半個月來夜裏你都沒有住在府中,你說!你倒是住在哪裏?”
“這個,這個!”徐知訓結巴了起來,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一般。那邊徐溫不待兒子回答便急問道:“是不是又和那個臭婊子勾搭上了,住在外麵了?你這般模樣,叫我如何敢將大事交托給你?”
徐知訓被老父一句話戳破了老底,正待想平常一般狡辯幾句,卻看到徐溫目光如電,話到了嘴邊又縮了回去,強自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笑道:“孩兒前幾天在朱瑾那廝的家眷中找到幾個不錯的,阿耶身子有恙,不敢帶回府中,便在外宅住了幾日,不過是臍下三寸的事情,又有何關係,生那麽大的氣。”原來楊行密在世時,為了籠絡朱瑾為其效力,十分厚待,每次賞賜的宅院、財貨、美人都較其他將佐勝過許多,所以廣陵素來有朱家美人冠於廣陵之說。朱瑾投降呂方之後,留在廣陵的家眷就被徐溫籍沒,垂涎已久的徐知訓趕緊從中挑選了十來個最好的,在外宅昏天黑地的過了半個多月,今天才回到府中,聽說自己一向瞧不起的徐知誥居然掌握了新軍的權力,向老父鬧著索要兵權。
“胡說,這練兵便如同孵蛋一般,整日裏泡在軍營中與士卒們同吃同住還怕不成,像你這般整日裏摟著女人連轅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還有能成事的?你也把天下事看的太容易了吧?小子,你若是不改改這個性子,莫說是整個新軍,便是一兵一卒我也不會交給你的。”
“不給便不給,我也不稀罕!”看到自己的目的沒有達到,徐知訓氣呼呼的撂下一句話,掉頭便衝出門來,正在門外偷聽的徐知誥躲閃不及,險些被猛地推開的門打到,兩人幾乎撞了個滿懷,徐知誥趕緊躬身行禮道:“多日未見,大郎安好!”
徐知訓突然看到徐知誥站在門外,心知自己方才的話語隻怕被對方聽了幹淨,冷哼了一聲,拱了拱手也不說話,便快步走出院去。徐知誥待到對方走出院外方才進得屋來,對躺在榻上的徐溫斂衽下拜道:“孩兒拜見義父,今日身子可大好了?”
徐溫是何等精明之人,看到徐知誥這個節骨眼上進來,便知道對方隻怕方才已經在外間將屋內的話語聽的一幹二淨,搖頭歎道:“你方才在外間都聽到了吧?唉!不肖子呀!”
“義父,其實大哥也隻是風流了些,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他想帶兵,這是好事呀!孩兒願把這個位子讓出來,身居副職,輔佐大哥。”徐知誥低下頭去,低聲道,說完後他便偷偷抬起頭來,用眼角餘光窺看徐溫的臉色。
徐溫搖了搖頭,道:“罷了,這等事又豈能胡鬧的,莫要管那不成器的家夥,你隻管專心把手頭的事情辦好便是。”說到這裏,徐溫強提起精神,問道:“今天怎麽樣了,新軍編練到什麽程度了。”
徐知誥站直了身子,答道:“由於兵士多半是惡少、市人,奸猾之徒頗多,孩兒便先從各軍中抽出較好的四千人,打算先編練起來,先成一軍是一軍,畢竟眼下時間緊迫。”說到這裏,徐知誥從懷中取出一卷白麻紙來,雙手呈送了過去:“這是先編練而成的四軍指揮使、都頭、虞候、校尉名單,還請義父審核。”
徐溫接過白麻紙,卻不攤開細看,便放到一旁笑道:“你我父子至親,你辦事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隻管放心去做,我這裏沒有不準的,隻是要注意休息,莫要操勞壞了身子。”
徐知誥趕緊長揖為禮道:“孩兒本事低微,這些日子在軍中愈發覺得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懂,還望義父早日病愈,將這幅擔子卸下來,才是正理。”說著徐知誥又詢問了些徐溫一些身體的事情,兩人言語關切,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徐知誥方才告退離去。當屋門剛剛合上,徐溫臉上的笑容便立刻消逝了,他拿起身旁的白麻紙,攤開細看,不一會兒,他便將白麻紙重新卷了回去,冷笑道:“看來某家這十年來倒是在身邊養了隻白眼狼,也罷,待身子大好後再來收拾爾等。”
六合縣,古名堂邑,位於揚州的最西北麵,江對麵便是丹徒之亦口,西晉時祖狄便是由此處渡江,中流擊楫自誓若不北伐成功絕不再渡江南還。瓜州便位於縣城以南四十裏的大江之中,已為鎮海軍所據。縣北四裏有吳公台,。宋沈慶之攻竟陵王誕所築弩台也。後陳將吳明徹圍北齊東廣州刺史敬子猷,曾築之以射城內,故號吳公台,乃是進攻揚州的重要據點。周本在此處登岸後,便留部分精兵駐守白沙洲,自己卻將大營設在六合治所,卻放在這吳公台旁,頗有緊逼廣陵城的意思。
周本軍後營一處帳篷中,裝飾的十分簡陋,除了一張草席放在地上,便別無他物。而嚴可求就跪坐在這草席上,雙目微閉,上半身挺得筆直,到好似他膝蓋下麵墊著的並非一張草席,而是墊在玉石上的絨毯。
這時,帳篷的簾幕被突然揭開了,數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周本和劉威,他們兩人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嚴可求一眼。劉威冷哼了一聲,道:“起來吧,你不是說要見我們嗎?徐溫有什麽話要你帶的!”
嚴可求睜開雙眼,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衫,抖去上麵粘著的草根,冷笑道:“領兵會師後,不回師廣陵,交還兵符,還將弘農王的使者扣押在這裏一天多,不聞不問;莫非是要謀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