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8廢墟

“為何如此之慢?”霍彥威臉色微青,那隻獨目上的青筋微微跳動,他身邊親近之人都知道這邊是他發怒錢的征兆。那親兵趕緊下跪稟告道:“稟告將軍,吳賊攻破下蔡城之後,便將附近村落燒殺一空,將百姓盡數遷往淮南,便是有少數逃脫的也都隱藏到沼澤山林之中,此人也是前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還望將軍明鑒!”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霍彥威煩躁的揮了揮手,示意那親兵退下,這個消息對於這次軍事行動來說可不是什麽好兆頭,雖說梁軍可以通過穎水轉運軍資,並不是太需要從當地征集軍糧,但吳軍如此迅速的撲滅了劉安的叛亂,還遷走了淮北的百姓,其主帥的反應速度和軍隊的組織能力都令人歎服,想要在這樣一支軍隊的防守下攻取壽州這樣的名城,絕非易事,更不要說母國正於勢力強勁的河東進行著關係存亡的河上之戰,隻怕是沒有多少餘力顧及自己這邊了,淮東方麵的梁軍也不會出兵相應,自己的此番行動與其說是想要打開入侵淮南的道路,為未來更大的征服行動提供橋頭堡,還不如說是對吳軍的一點牽製,畢竟這幾年來以呂方為首的吳軍就好像一頭無厭的巨獸,大口的吞噬著南方的大片土地,如果讓他這次連馬楚也吞並了,在南方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牽製呂方了,這對於無暇南顧的粱國來說這可絕對不是什麽好消息。但是自己此次進軍能夠達到牽製的目的嗎?霍彥威此時的心中一點底也沒有。

“將軍!”一旁的虞候看到主將坐在那裏一言不發,隻是皺眉思忖,隻得低聲提醒了一下。霍彥威這才回過神來,抬頭打量了一下跪在下首的那條漢子,隻見那漢子身上披了件青袍,雖然這袍子上多有汙跡,右邊袖子上還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但此時還是可以看出這袍子原先還是相當不錯的。隻是衣服的主人臉色青紫,身形消瘦,滿身汙穢,身上散發出陣陣臭氣,簡直就是一個餓殍。

“你是哪裏人氏呀?”

“啊?”那跪伏在地上的漢子此時神情恍惚,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仿佛還在回憶不久前發生的慘景,突然聽到霍彥威的問話,卻沒有聽清楚問題,不由得抬起頭來,用一種探詢的目光看著霍彥威。

“要作死嗎?將軍問你話?還不答話!”一旁那校尉看到那漢子這般模樣,不由得又急又怒,搶上前去便是一腳掃了過去。他跟在霍彥威身邊多年,深知主上此時心情已經頗為不妙,若是被這漢子的蠢樣給惹怒了,隻怕自己一頓軍棍是跑不脫的。那漢子還不知道怎麽回事,便被校尉踢倒在地,一股臭氣頓時散發出來,那校尉定睛一看,卻是那漢子大小便失禁,拉了一地,一想到自己的腳上隻怕也沾上了,他更是怒氣勃發,喝罵道:“你當這裏是哪裏?你家後麵的茅坑嗎?”

反手就要拔刀。

“住手!”隨著一聲斷喝,那校尉立即收住了手,躬身退到一旁,隻見霍彥威臉色愈發難看,但還是克製住了。此時那漢子才如夢初醒,知道自己已經從生死間走了一遭,連忙連連叩首,一邊磕頭一邊求告道:“將軍恕罪,恕罪呀!小人這幾日來吃的都是蘆葦根、小魚,肚子壞了,方才實在是沒忍住,饒命呀!”

“且先帶這廝下去清洗一下,給他弄點熱湯,換身衣服,再帶回來問話!”霍彥威沉聲道,那校尉趕忙應了一聲,將那千恩萬謝的漢子帶了下去,自有士卒進來打掃。

過了約莫半響功夫,那漢子又被帶了進來,此時的他看上去已經好多了,身上披了件普通士卒常用來披在盔甲外麵的醬色外袍,濕漉漉的頭發已經不再想方才一般散發出一種讓人作嘔的臭氣,就連凍餓得發青的臉色也出現了一點血色,他跪在地上對霍彥威磕了兩個頭,才抬起頭來等待著霍彥威的問話。

“你是哪裏人氏?操何為業”

“草民乃是下蔡舊城城中百姓,家中開了一家豆腐坊,以此為生?”

“喔?”霍彥威聽說此人就是下蔡舊城中百姓,立刻就興奮起來,坐直了身子問道:“你說你是下蔡城中百姓,為何在這裏?莫非是欺瞞某家?”

那漢子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連連叩首道:“草民便是有天大膽子也不敢欺瞞將軍,下蔡城中盧記豆腐坊誰人不知,小的便是店主人之子盧大。將軍若是不信,便可尋人來對質便是,便是有半句虛假,千刀萬剮了小的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霍彥威便將那李押衙喚來,問了兩句,確定這下蔡城中果然有一家盧記豆腐坊,又盤問了那漢子幾句生意方麵的事情,確定果然不假之後。那霍彥威才問道:“便當你是盧家的人,那為何你不在城中,卻在這裏?下蔡城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不成?”

那盧大聽到霍彥威的問話,突然伏地痛哭了起來,過了半響功夫,那盧大才收住哭聲,悲聲道:“如今已經沒有下蔡城,也沒有盧家豆腐坊了。”於是他便將數日前呂潤性領兵突襲下蔡舊城之後,將百姓盡數遷走,臨走前縱火焚燒房屋,炸毀城牆的事情一一道明。到了最後盧大道:“如今這下蔡城中房屋盡毀,百姓離散,水井被堵塞,城牆被炸毀,此時那裏到了晚上隻聞鬼聲啾啾,哪裏還有生人的氣息。”

“你說吳軍將城中百姓盡數遷走,那你怎麽沒被遷走?”

“小人正好外出收豆才逃過這一劫,吳賊遷徙城中百姓,放火焚城之時小人正好在城外高地,才目睹了這一切,小人妻小親族已經都被吳賊擄去,生死不知,這幾日小人骨肉分離,顛沛於山澤之間,靠小魚蘆葦根充饑,當真是生不如死呀!”說到這裏,那漢子便又伏地痛哭起來,饒是霍彥威久經戰陣,見慣了生死間事,心腸早已打磨得如同鐵石一般,此時聽了這漢子得哭聲,心中還是不禁一陣惻然。

“且先帶他下去吧!好生看顧!”霍彥威下令道,待到那漢子被帶了下去,他又喚了外麵值守的親兵,下令道:“吩咐下去,準備百名騎兵,某家要親自去下蔡看看。”

下蔡城外的高地上,細雨已經停歇,月光照在荊棘和灌木上,倒映出各種奇形怪狀的黑影,在陣陣江風的吹拂下,變化不定,仿佛無數惡鬼一般,讓人心悸。

霍彥威站在一棵老槐樹下,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下蔡舊城廢墟,遠遠望去城中沒有一絲燈光,晚風吹過廢墟的空洞,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鬼叫一般。南麵的淮河水麵上不時出現幾點移動的光點,這應該是吳軍巡邏的船隻。霍彥威吐了口唾沫,他的心中充滿了苦澀。

這時,不遠處的山坡傳來一陣草木聲,四周的親兵們立刻緊張了起來,這些久經戰陣的勇士無聲的拔出了刀劍,小心的將主將擋在了身後。此時山坡下傳來幾下鳥鳴聲,這個暗號說明是前往察看下蔡舊城遺址的前哨回來了,緊張的氣氛立刻鬆懈了,圍護在霍彥威四周的親兵們收起了武器,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一會兒,一名氣喘籲籲的漢子趕回霍彥威麵前,斂衽下拜道:“稟告將軍,城中已經沒有人跡,所有的房屋都有被燒過的痕跡,基本已經不可使用,水井也都被堵塞了,三座城門也都崩塌了,城牆也有好幾個大口子。”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霍彥威點了點頭,他沉吟了片刻,突然起身道:“來人,準備一下,某家要親自下去看一看!”

親兵頭目驚訝的看了看主將的臉,霍彥威平日裏高深莫測的臉上此時少有的多了幾分焦躁,他不敢多話,躬身領命,轉身安排去了。很快親兵們便散開隊形,開始清理道路兩旁的灌木叢,霍彥威跳上戰馬,下破向下蔡舊城去了。

馬蹄敲擊在石板道路上,發出陣陣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悠長的街道上,霍彥威坐在馬背上,前麵引導的軍士手裏舉著一隻鬆脂火把,火焰隨著風勢的大小不住變化,隨之變化的光線照射在道路兩旁的廢墟上,現出各種光陸怪異的圖像來。經過親眼觀察之後,霍彥威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城中被破壞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下蔡舊城這個要塞幾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扼守三水交匯之處的價值,想要重新整修所花費的人力和時間對於此時的粱軍來說太大了,而且對岸正嚴正以待的吳軍絕對不會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而沒有這個要點,對壽州的經略就是空中樓閣,無從談起。霍彥威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次進軍隻怕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