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35偶遇

王自生站直了身,目光掃過眼前馬殷和馬宣華父女二人,沉聲道:“吳王遣末將前來,恭迎您前往建鄴!”

“現在?”馬殷聞言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呂方的行動如此之快,畢竟吳軍進城也就這兩天的事情,他本以為呂方還會在自己麵前炫耀一番,卻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動身,一想到自己這一去就是寄人籬下,要仰人鼻息過日子,饒是他早已下了決心,心下也不禁一陣惻然。

“不錯,主上有令,讓末將護送您上船,輿駕已在外間相侯!”王自生的舉止雖然十分恭謹,但態度卻是堅定的很。馬殷苦笑了一聲,看了看一旁的女兒,無聲的點了點頭。會意的王自生對外間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便有兩名仆役抬著一座乘輿來到馬殷榻旁放下。

潭州城,節度治所,戒備森嚴。吳軍進城之後,此地便被大軍征用,成為大軍駐節之地,較之昔日的肅穆,此時的治所府邸更多了幾分肅殺之氣,便是往來的行人,離得有百十步便繞開了去,唯恐靠的稍微近點,便莫名的惹來禍患,殃及家人。

府邸之中,呂方正斜靠在胡床之上,雙眼微閉,聽著一旁的陳允稟告各方軍情,已經做出的處置,若是同意的,呂方就點點頭,示意過去;若是不同意的,便三言兩語做出決斷了。君臣二人一人說,一人聽,眼看幾案上的文書快要處理的差不多了。這時外間進來一人,正是王自生,徑直都在呂方身旁,低聲道:“稟告主上,馬殷已經上船了!”

“嗯!”呂方應了一聲,卻沒有像其他事情一般點頭或者表示反對,隻是閉目斜靠在榻上,屋內頓時靜了下來,陳允與王自生二人都靜靜的看著呂方,等待著命令。可過了半響功夫,呂方也沒有說話,眼看開船的時間就要到了,王自生忍不住問道:“大王,船就要開了,還有什麽要吩咐嗎!”

呂方並沒有回答,王自生的意思很明白,因為馬殷從嶽州到建鄴的這段路程,可能發生很多變故,呂方若要耍什麽手段,也是最好的時機,若是到了建鄴,很多事情反倒不好做了,所以王自生在開船之前還回來請示呂方一次。終於,呂方搖了搖頭道:“自生,你親自跑一趟,一定要把馬殷安全的送回建鄴,像他這種人,活著比死了有用!”

“喏!”王自生立刻行禮退下。陳允見王自生離去,正要繼續念手上那份被打斷了的那份書信,呂方卻突然睜開雙眼,問道:“陳公,你以為當以何人為這楚地留守?”

“這個?”陳允聞言不由得沉吟了起來,呂方這個節骨眼上問這問題,顯然絕不是臨時想到的。而新得的這八州土地不但地勢緊要,而且人口繁密,吳軍下一步要經略荊襄,此地就是大軍的後方,糧秣民力必然多半出自此地,其主將不但要有武略壓服新近征服此地產生的各種叛亂,還要有相當的經濟能力來招撫流亡,發展生產。如果再考慮到吳國內部各個勢力派別的平衡問題,可以選擇的對象就很少了。

“大王以為王太尉如何?”陳允沉吟了片刻,小心的提出了一個人選,他口中的王太尉便是王佛兒,如今已經官至吳國武將的巔峰,故陳允稱其為太尉而不名。

“佛兒?不可!”呂方搖了搖頭,立即否決了陳允的提議:“中樞典兵離不開他,我常年領兵在外,須得有個信得過人鎮守中樞!”

“那陳璋呢?”

“我已經打算把他派到潤性手下去了,潤性手下那些將佐還嫩了點,沒個能獨領方麵的!”

“那朱瑾呢?他威名遠揚,定然能壓服南蠻!”

“楚州那邊離不開他!淮北那邊車騎縱橫之地,我軍騎將太少了!”

就這樣,陳允一連提出了六七個人選,都被呂方一一否決了,最後他終於苦笑道:“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那以臣下之見,幹脆就讓殿下都督湖南諸軍事,兼任粱楚二州,也好事權同一,豈不更好!”

呂方聞言笑道:“楚公說笑了,潤性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能督領荊襄戰事就不錯了,如何能有這般本事,若是依你這般說,把孩子累壞了,回建鄴後淑嫻可饒不了我!”

“主上說的是,這倒是微臣欠考慮了!”陳允聞言幹笑道,心中卻知道暗喜呂方沒有答應自己方才的那個建議,畢竟東晉時恒溫死後,朝廷為了一勞永逸的解決上遊荊州軍鎮過於強大的問題,就將當時的荊州一分為三,將後來的湖南劃分出來為湘州,呂潤性如果當真統轄湘州,又拿下江陵、襄陽,就會打破整個吳國的軍政平衡,對於建都建鄴的吳國來說,是很不利的。

“那鍾刺史呢?”陳允突然又提出了一個人選:“他算來也是大王的姻親,這些年來在杭州也算熬得苦了,擊破了呂師周,兵法上沒話說了,用來鎮撫楚地正好!”

“也好!”呂方沉吟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畢竟這些年來吳國擴張過快,有相當軍政能力又信得過的將佐人數有限得很,州縣一級的臣僚可以留用原有之人,保持政治的連續性,但節度使一級的就必須用自己人了,湖南這邊麵對的敵人相對於較弱,應該沒有問題吧?

呂方想到這裏,對陳允道:“嶽、朗、澧、辰靠近長江,要單獨劃出來,剩下四州給鍾延規。軍號就叫——”說到這裏,呂方沉吟了一下:“就叫平安軍吧!也討個好口彩!”

“好!大王說的是,後方平安,前方才能報捷嘛!”

曆陽,橫江浦。六七條小船泊在水中,將一條大船圍在當中,隱然間有護衛之意。這些船隻上雖然沒有懸掛官旗,但其形製都是吳軍水軍快船,船上水手個個精悍壯實,甲械精良,甚至偶爾還能看到軍中才有裝備的火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大船上定然是顯貴人物,隻是不欲顯露行跡才未曾使用官船,是以明明港中其他的泊位早已停滿了船,可這條大船周圍十餘丈內空蕩蕩的,連隻小漁船也沒有。

呂潤性走出船艙,一陣江風當麵吹來,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十餘日前他突然得到呂方的敕書,以呂雄為壽州觀察使,讓他返回建鄴,他乘船由淝水而下,過了巢湖,沿著濡須水到了長江,西向曆陽橫江,夜泊一宿,準備明晨渡江。雖然那書信中沒有自己提到下一步的任命安排,但是身為呂方嫡長子的他並不用擔心自己未來的前途,依照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他正饒有興致的看著周圍的地理形態,默誦著自己過去在兵書上看到的文字,比照有無不同。

“淮南要衝,江表藩蔽。渡橫江而出采石,濟滁口而向金陵,則長江不為固矣。若夫西指昭關而動廬、壽,北走塗中而收濠、泗,則兩淮可以風靡也。自昔國於東南,未嚐不以曆陽為襟要……”

呂潤性正背的起勁,遠處傳來一陣槳聲,舟中士卒頓時警戒了起來。片刻功夫之後,數條船影從夜幕中出現了,船上有人高喊著什麽。原來這幾條船趕路來的晚了,港中已經無處停泊,隻有這裏還有空處,便想要求個方便,讓這邊讓出些位置,讓他們停船。

呂潤性的護衛哪裏答應,紛紛厲聲喝斥要將那幾條船趕出去,可那船上人脾氣也頗為火爆,三言兩語兩邊便吵了起來,呂潤性自然懶得去管這等小事,正要回艙中休息,突然對麵船上傳來一陣熟悉的喝斥聲,呂潤性聽了心中一動,趕忙轉身回到船邊,高聲喊道:“對麵船上可是王自生,王大哥?”

對麵船上立刻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方才那個熟悉的聲音才高聲應答道:“正是某家,恕在下耳拙,卻不知是哪位舊交巧遇!”

呂潤性聞言喜出望外,他與王自生相差正好十歲,這些年來王自生一直在呂方身為侍衛,算來王自生還是他的槍棒教頭,可謂是莫逆之交,後來自己被呂方外派到壽州當觀察使,而王自生還是一直跟隨在呂方身旁,才分離開來,算來已有數年未見,今日卻在這裏偶遇,當真是他鄉遇故知。想到這裏,呂潤性爬上護牆,飛身跳到一旁的小舟,一邊催促軍士快些劃槳,一邊高聲喊道:“我是呂家大郎!大哥怎的聽不出咱家聲音了!”

兩舟相距本就不遠,不一會兒呂潤性所在的小船便已經靠近了那大船,呂潤性已經可以看清船首上站著一人,在火光照射下滿臉虯髯,闊口高鼻,依稀正是王自生,也是又驚又喜。小船剛剛靠了上去,上麵便放了繩梯下來,呂潤性飛身一躍,三下兩下便爬了上去,與王自生持手而立,笑道:“小弟方才左眼皮跳得厲害,心知今日得見貴人,卻想不到是大哥你!”

王自生正要行禮,卻被呂潤性一把抓住雙臂,掙脫不得,隻得苦笑道:“公子休得胡言,在下又算的什麽貴人!”

“殿前四廂指揮使,如何算不得貴人?”呂潤性心情甚好,繼續調笑道:“此番破楚大哥想必也立下不少功勞,勳書幾轉下來,隻怕更是個大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