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43父子下

呂方這番聲色具厲的訓斥立即弄得呂潤性跪伏在地,連聲遜謝。呂方歎了口氣,道:“罷了,你還年輕,最忌諱的便是倚仗血氣之勇,切切記住一句話,你老子我拚死廝殺半生可不是為了讓你也這樣拚下去,懂了嗎?”

“兒臣定當謹遵大家教導!”

“起來吧!”

呂潤性爬起身來,忐忑不安的看了看呂方的臉色,確定父親此時的心情還不錯,便小心的咳嗽了一聲,將自己那日在寺廟中所見所聞悉數說於呂方聽。呂方聽罷了,微微皺了皺眉頭,突然問道:“某聽說崔潤州有個女兒不錯,你回來可曾見過?”

呂潤性突然被問道這個,臉上突然變得漲紅起來,旋即期期艾艾的答道:“孩兒回家時崔家小娘曾經與阿娘同來,再就是幾天前我來看望阿娘時遇到一次,一起吃了次晚飯。”

“哦,除了這兩次就再未曾見過了?”

“沒有,大家為何這般問?”呂潤性被呂方突然這般連續發問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哦,沒什麽!”呂方在確認兒子的勸諫和方才看過的崔含之的奏折沒有直接聯係後,心裏也鬆了一口氣,作為一個人主者,是非常忌諱手下利用身邊人影響自己的決定的。想到這裏,呂方笑道:“也沒什麽,你母親應該和你說過了吧,她對那崔家小娘頗為滿意,想要訂下這門親事,你也見過兩次了,意下如何呀!”

呂潤性哪裏想得到呂方心中的那些心事,羞紅著臉答道:“崔家娘子端莊秀麗,家學淵源,孩兒沒有什麽意見。”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過兩日便選一吉日遣人到崔家去求親,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呀!”呂方大聲笑道,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至於你說的那件事情,某也知道這些年來連年用兵,百姓勞苦,也曾想過減兵息役,與民休息,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呂潤性聽到這裏,他自出生以來,雙目所見,耳中所聞的都是父親的英明神武,在內心深處從沒有一個想過父親會犯錯的念頭,聽到呂方說也要與民休息,更是覺得自己方才所說不過是淺陋所見,趕忙應答道:“大人明鑒萬裏,自然非孩兒所能比擬。”

呂方坐回矮榻,緊盯著兒子的雙眼:“其原因有二,第一,方今天下,豪傑並起,若吾減兵息役,與民休息,那何來錢糧養兵,豪傑散去,不可複集,若有機會,豈不痛惜?其二,我今日若施仁政,天下百姓也隻會念我的好,不會念你的好,可以為父百戰而得的威望,又何須這些好處,不如將這好事留給你做,換得民心。”

“這個?”呂潤性聽到這裏,不由得如墜五裏霧中。呂方見他這茫然模樣,笑道:“某都想好了,你這次回來。過段時間便去嶽州,準備攻略荊襄,積累班底威望。待到平定荊襄之後,我便立你為世子,我領兵在外之時,你便在建鄴監國。那時你便可將諸項苛政一一廢除,俗話說‘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百姓困乏已久,隻要稍有善行,必然大加擁戴於你。”

呂潤性聽到這裏,才明白呂方的用意是要自己來承擔惡名,而將廢除惡政的善行讓自己來做,好換取美名,不由得感激涕零,伏地哭訴道:“萬萬不可,兒臣豈能將汙名留於大人,美名歸己,行此等不孝之舉!”

“起來,起來!”呂方見兒子如此,也不禁動了感情,雙手扶起呂潤性,沉聲道:“要想救得這等亂世,不但要有人做好事,還要有人做壞事。我在位之時,天下人畏我敬我,便是有行逆之心,卻也不敢。你就不同了,恩義未結,威信未立,卻將權柄交在你手中,便如同三歲小兒,持重寶而過鬧市一般,最是危險不過。此等善政不讓讓你來做,還讓我來做不成?至於身後毀譽,隻要繼位之人是我呂家男兒,也不會讓那些酸儒在史書上寫的太難看的。”

建鄴城,宮城,南衙,政事堂。建鄴城的部局在相當大方麵是模仿大唐長安城,皇城位於作為行政中樞的政事堂位處的宮城之南,京中百姓便也將其稱作“南衙”。院牆上的青苔早已吸足了雨水,不斷有水滴落下來,落在青磚鋪就的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院子裏,靜寂的仿佛時間都已經停滯了。

“裏麵還沒有傳出來什麽消息嗎?”高奉天專心的看著眼前的茶盞,仿佛那句話不是從他口裏出來的一般。

“沒有,那個姓施的老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嘴嚴的就跟一塊臭石頭一般,什麽東西落到他肚子裏,爛了也出不來。”陳允答道,他醜陋的麵容上帶了一絲譏誚的笑容,道:“怎麽了,你都是文官之首了,難道還需要耍這等小手腕,撥弄崔家那個書呆子去當這探路石?”

“嗬嗬!”高奉天輕笑了兩聲,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對方話語裏的譏誚之意,他揭開茶盞蓋,一股沁人的香氣漸漸彌漫在這靜室之中,他愜意的深深吸了口氣,讚道:“好茶,好茶!”

“哼!老狐狸!”陳允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這時外間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高奉天好整以暇的放下茶杯,沉聲道:“有什麽事?”

“稟告相公,呂大將軍親至崔潤州府上,代大王向其求親!”

“什麽?”陳允霍的一下站起身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失態了,他惱怒的低下頭,臉上轉而露出釋然的笑容——幾案上那茶盞已經歪倒了,高奉天這個老對手的衣袖上已經滿是茶漬。

首信坊,崔宅門前,這座呂方賜給崔家的宅邸門前,早已是一片熱鬧,雖然早已是大門早已關上,但無數雙又是嫉妒又是羨慕眼睛還是緊盯著門口的那個崔字。千年來的高門果然不同呀,渡江而來便蒙大王賜給宅邸,然後便直接任為鎮海軍推衙,幾輪遷轉下來便到了潤州刺史這個天下州郡中一等一的肥缺。本來還聽說那廝奏折中言辭頗利,以為他要倒個大黴了,卻沒想到宮中一片平靜,便好似石沉大海一般,連一點水花都沒有激起來,倒讓那些存著看熱鬧心態的旁人們好不惶急。卻沒想到幾天後,竟然呂大將軍親至府上,要為世子向崔家的小娘子求親,這讓那些旁人們心中如何不想貓爪撓一般難受,不少酸話也說出口了。

“娘的,老子在丹陽時便從龍了,怎的這與天家結親的好事沒輪到咱家呀!”

“呸!你還隻是丹陽,老子可是濠州時就跟著陛下吃糧當兵了,要怨就怨沒生個好女兒吧!”

“是呀,年頭不同了,那時候陛下要的是挽弓紮槍的好漢子,現在要的是門第高,會耍筆杆子的酸書生,有啥法子!”

但是在那些目光更遠,看的更深的人們眼裏,將這次看似突兀的聯姻和崔含之的那封奏折內容還有他的特殊身份聯係起來一看,其中包涵的意思就更多了。這些目光深遠的人們此時都在認真的思考著,大王如此行動代表著什麽。

崔府,明堂,崔含之站在階前,靜靜的看著堂下的那棵槐樹,微風微微帶起他頷下的三縷長須,加上那修眉長目,端鼻方口。這個高門子弟的確生得了一副好皮囊。

“父親!”隨著一聲輕呼,崔含之轉過身來,女兒崔珂站在自己麵前,手上捧著一件夾袍,低聲道:“外間風大,您還是披上這個,免得著涼了!”

“好!”崔含之聞言一笑,接過女兒呈上的夾襖穿上,崔珂站在一旁,突然低聲道:“父親請見諒,孩兒給你惹麻煩了!”

“喔?”崔含之停住穿衣的動作,笑道:“這有何麻煩的?與天家聯姻,多少人求之不得,恨不得也生個好女兒,怎的在你嘴裏成了麻煩?”

崔珂咬了咬嘴唇,最後還是低聲道:“崔家在呂吳並無根基,驟得富貴,為眾人所忌,隻怕非福是禍!”

“嗯!”崔含之看女兒的目光越發溫柔了起來,低聲道:“你見過兩次世子,以為如何?”

“剛毅武勇,仁孝下士,乃是少見的英才!”崔珂聽到父親的問話,毫不猶豫的答道。

“這麽說,珂兒你願意嫁給他了!”

崔珂聞言,臉色立刻變得緋紅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功夫,她才緩慢而又堅決的點了兩下頭。

“那便是了。”崔含之的聲音低沉,仿佛是在說服自己:“世子仁孝下士,若是輔佐得人,便是江南之福。崔某豈可為了一門禍福,避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