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上,無數的船隻首尾相連,綿延十餘裏,這些各種各樣的船隻在漢水中緩慢的移動著,仿佛一座移動的水上城市,在無數的各種風帆的遮掩下,幾乎連天上的太陽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兩岸的田間正忙著收割穀物的農人們何時見過,紛紛直起腰來,停下手中的活計,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漢水中的船影。
“娘的,怎生有這麽多船,怕不是天底下的船全來這漢水上了吧?”一個穿著褡褳的農夫咋舌道。一旁的同伴聞言嗤笑道:“呸!好個沒見識的,若是天底下的船都在咱們這兒,隻怕都堵得動彈不得了!”
“怎的,莫以為某不知道你的底細,你這廝最遠也就去過二十裏外的墟市,莫非還能多出什麽見識不成?”
那漢子被同伴嗤笑,頗不服氣。於是兩人便爭吵起來,兩人正爭吵間,江堤上傳來一陣號子聲,原來竟是一群纖夫,赤裸的身體上青筋暴露,整個身子已經彎成了一張弓形,在土兵的催逼下,拉著江中一條大船,正緩緩上行。原來這段江麵收窄,水勢有些湍急,若是小船也就罷了,若是裝載重物的大船,沒有纖夫拉扯,便無法逆流上行。這群農人見那些纖夫十分勞苦,害怕被土兵也拘了去,趕忙丟下家什四散躲藏起來。
周安國站在船首,他這條座船吃水極深,水線離船舷不過尺許,不時有江水濺在他的身上,可周安國卻仿佛全然沒有感覺到一般。突然一陣江風猛吹過來,將周安國身上那件羅紋紫袍吹得緊貼在身上,越發襯出他那圓滾身材,在呂方麾下的這二十年光陰已經全方位的改變了他,如今的周安國已經是伏波將軍,武昌軍觀察使,吳國水軍的第一大將,如果說和二十年前那個錢繆手下的那個小水軍頭目還有什麽相似之處的話,那就是這個圓滾滾的身材了,隻是如今在部屬們的口中,這也是威武和福氣的表現。
“太慢了!”周安國判斷了一下船速,微微皺了皺眉頭。作為此次西征吳軍中的高級將領,他對於呂潤性的方略很明白,而且他更明白的是,此次吳王讓自己的世子擔任西征荊襄的深遠政治用意,自己若想將來保住現在功名富貴,乃至在權位上更進一步,就千萬不可以逆了世子的性子,自己現在這條座船上裝的可是那門震天大炮,沒有這門大炮,想要短時間內攻下襄州那等堅城是不可能的,是以周安國以一軍大將之尊,卻蹲在這樣一條慢船上。
身旁的虞候立刻就明白了周安國的意思,他應喏了一聲,便快步跑到船邊,對著不遠處的江岸大聲呐喊了起來,立即江岸上便傳來一陣怒罵和哀求聲,隨之很快,周安國座船的前進速度便加快了。
周安國看了看船速,滿意的點了點頭,便低聲吩咐了兩軍,轉身回到艙中。他略微的估算了一下,以現在的速度,應該次日晚上前就能趕到宜城與呂潤性會師,想到這裏,他黝黑的臉上不禁閃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襄州,由於位於襄水以北,故名襄陽,其地位於荊、豫二州之域,是從南陽盆地進入荊州的重要交通樞紐。三國時,曹操在赤壁敗後,既失江陵,便在襄陽置戍,屹為藩捍,其後關羽圍攻襄陽,水淹七軍,威震中原,逼得曹操幾乎要由許昌遷都至河北鄴城,吳懼蜀過強。便與魏合兵擊破關羽,是以魏得以保全襄陽。其後諸葛瑾、陸遜之師屢向襄陽,而終無尺寸之利。晉以大將羊祜鎮襄陽,積穀練兵,杜預終憑此滅吳,是以可見襄陽此地在北國手中,則南朝無法自保,若是南朝手中,北朝亦無法安居河南,實乃兵家必爭之地。是以朱溫雖然強敵盡在陝西河北,但依然乘破秦宗權之勢,進兵山南,兼有荊、郢,就是為了後來進軍南方,一統天下留下伏筆,隻是後來河東坐大,兵火直至河上,無暇南下罷了。
漢水上,有數百條船隻並排下錨相連,橫跨江麵,梁軍再用木板搭在上麵,形成了一條浮橋。梁軍還在浮橋的前麵用竹排木筏相連,用大鐵鏈定於江中,其間用鐵鏈相連,在其上還建有望樓沙壘,可以用輕炮和弓弩射擊,以抵禦敵軍使用火船攻擊。這座浮橋不但可以確保位於漢水兩岸的樊城、襄州二城的梁軍可以互相支援,還可以防止吳軍水師越過二城而上,切斷上遊而來的援軍和糧食。由於襄陽城的北、東、南三麵都由滔滔漢水環繞,西麵靠著羊祜山、鳳凰峰等山,城下的護城河足有百餘步寬,根本不可能用人力填平,這在冷兵器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用攻破的,是以孔勍在得知吳軍北上之後,就立即修築了這座浮橋,確保襄州城和外間的聯係不會被切斷,做好堅守襄州城以待援兵的準備。
麵對襄陽城的高牆深溝,吳軍的前鋒隻是發起了幾次試探性的進攻,都被守軍輕易的擊退。雙方就好像兩頭猛獸,在做生死搏鬥前都在小心的觀察對方的虛實,好找到致命處發起攻擊。處於襄陽城中的孔勍在日夜巡視城防之餘,剩下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在祈禱援兵快些趕到和今年天氣早些變冷,好凍死城外那如螞蟻一般眾多的南蠻子。
浮橋上,夜裏的江風刮得燈籠不住搖晃,仿佛鬼火一般,蹲在望樓上的朱五蜷縮著身子,盡可能減少曝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可在刺骨的江風吹拂下,他還是不住的打著擺子。十月的襄陽已經進入了初冬,夜裏呆在江中的望樓上喝著江風,朱五幾乎以為自己的肚子裏都已經結冰了。
“朱五!”望樓下傳來兩聲叫喊,將朱五從睡著的邊緣又驚醒了,他睜開眼睛,想要起身去看看到底是誰在三更半夜喊自己,卻沒想到自己在上麵蹲久了,手腳早就麻木了,立即一個跟鬥跌倒,險些從五丈多高的望樓上跌下去。他好不容易才爬起身來,沒好氣的應道:“哪個家夥在下麵亂喊你家爺爺!”
“我,武都頭!”下麵立刻傳來了一聲怒喝。這時朱五已經完全清醒了,他已經聽出了是自己頂頭上司的聲音,忙不迭爬到扶手處,向下邊探出頭去,諛笑道:“原來是都頭哥哥,俺方才耳拙,還以為是那幾個混小子來耍弄,失言,失言,請都頭見諒則個!”
那武都頭已經從下麵爬上望樓來,看了看已經被凍得唇青臉白的朱五,冷哼了一聲道:“這浮橋幹係重大,城中數萬將士的性命可都係於這一線,疏忽不得,我便是來巡視看你這廝有無偷懶!”
“都頭你看我可是清醒的很!”朱五竭力做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可隨之臉上又苦了起來:“你看這裏四麵漏風,便是睡著了都凍醒了,如何還能打瞌睡呀!”
“就你話多!”那武都頭冷哼了一聲,投向自己這老部下的目光卻多了一縷溫情,他從懷中取出一隻陶罐還有一包荷葉,塞給朱五道:“我也知道這寒夜難熬,這裏有點熱湯和烤魚,你且吃下,也好去去寒氣!”
朱五見狀大喜,趕忙唱了個肥諾,接過陶罐和吃食,笑道:“某家這裏先謝過都頭了!”
武都頭看了看正忙不迭吃喝的朱五,又看了看遠處天邊已經有些發白的天色,歎了口氣道:“也罷,反正這夜也快要到頭了,我便在這裏等到天亮與你一同下去便是!”
朱五此時口中已經滿是食物。正嘟噥的隨口應了一句,隻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說了什麽。正當此時,他身後突然傳來武都頭的聲音:“你看,那邊是什麽?”
朱五有些不耐煩的轉過身來,順著那武都頭的指頭望去,隻見對方手指的方向模模糊糊的可以看到水麵上有一些黑糊糊的東西正想自己這邊漂浮過來,大約有冬瓜大小,一時間也看不清有多少,便隨口答道:“我也看不清楚,可能是江*豬吧!”
“江*豬?不對,哪裏有這麽多江*豬!”武都頭立即否定了朱五的判斷,那朱五口中的江*豬乃是漢水長江中的一種水生哺乳動物,學名叫江豚,在當地十分常見,時常漂浮在水麵上換氣捕食,在黑暗中倒也和那些黑影模樣差不多。
“那能是什麽?看那樣子也不像是船隻,難道是吳賊,這般天氣,從水裏潛渡,凍也凍死了,還能廝殺不成?”朱五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此時的他比起對於那些黑乎乎的東西來說,更感興趣的是手中熱湯和烤魚。
“別吃了,過去看看!”武都頭劈手奪下朱五手中的吃食,提了腰刀便當先下得望樓去,朱五沒奈何,隻得嘟嘟噥噥的跟著下去了,兩人在木排上走了幾步,發現正好不遠處的鐵鏈上掛住了一個冬瓜一般的事物,武都頭取了一根竹竿,將那玩意勾了過來,弄上木排才發現是個密封的甚好的陶罐子,大約有二三十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