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含之第一個從跳板走了下來,此時的他身穿一件緋色官袍,身後尾隨著十餘名幕僚隨從,當看到鍾延規時,微微一笑上前兩步將其扶起,道:“鍾留守快快請起!”隨即對兩旁其餘文武官員道:“列位在鎮守三湘辛苦了,快快請起!”
鍾延規站起身來,此時他本來惴惴不安的心才好了點,自己好不容易才被外放出來,獨當一麵,卻弄得轄區內戰亂四起,喪師丟地,如果依照軍律,隻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不過看這接替者的模樣,應該是呂方看在自己妹子的麵子上,饒過自己這一次了。
鍾延規正思忖見,崔含之已經含笑對眾人點了點頭,還慰藉了幾句,他是世家子弟,談吐雋永,幾句話說下來,眾人便如沐春風一般,眾將官本來準備挨上一頓責罰的,此時見新來的天使這般模樣,心下都鬆了一口氣,紛紛竭盡所能拍起馬屁來,一時間碼頭上的氣氛倒十分融洽。
“天使一路上想必辛苦了,鍾留守已經在府中準備了酒宴為天使洗塵,天色已經不早了,不如便請天使進城吧!”成仁泰從眾人中擠出來,對崔含之諛笑道,他現在在鍾延規手下混的風生水起,手上的幾樁生意都是財源廣進,幾可當鍾延規的半個家了。此人人品姑且不論,在政治上的嗅覺倒是頗為不凡,眼下湖南這種亂局,他也感覺到自己先前所靠的這棵大樹有些鬆動了,當得知這次前來的使臣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呂吳太子的未來嶽父,像這等人物自然不能放過。是以成仁泰在這場接風酒宴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誓要緊緊抱住這條更粗更長的大腿,將成泰記的生意更上層樓。
“哦!倒是勞煩鍾留守了!”崔含之轉身對鍾延規拱了拱手,鍾延規趕緊笑道:“薄酒而已,薄酒而已!”說話間鍾延規當先延引,一行人上得馬來,一路進城來了。
一行人進得府來,崔含之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隻見一進府門,地上便鋪上了一層紅色的錦氈,兩邊的圍欄上也蒙上了紫紗,端的是奢侈之極。鍾延規笑道:“崔公出自高門,鍾鳴鼎食,建鄴更是榮華錦繡所在之地,潭州是比不得,我輩小心整治了一番,不足之處,還請崔公海涵!”
“不敢!”崔含之鑒於鍾延規的身份,並沒有當眾發作,隻是舉步向府內行去,一行人上得堂來,隻見堂上珍肴羅列,美酒飄香,明燭高照,數十名美貌婢女兩廂含笑而立。鍾延規伸手揖請到:“崔公,請上座!”
崔含之並沒有移步,他目光掃過滿臉笑容的眾人,突然問道:“鍾留守,這酒宴是何人布置的,可否為我引薦一下!”
“如何當得引薦二字!”鍾延規伸手招來成仁泰,笑道:“這酒宴便是此人布置的,他姓成名仁泰,乃是我衙中推官,掌管金穀之事,平日裏做事倒也勤勉的很!”說到這裏,鍾延規轉身對成仁泰喝道:“成推官,崔公乃位居中書舍人之位,乃是大王身邊最為信重之人,還不快過來拜見!”
成仁泰趕忙斂衽跪倒在崔含之麵前,諛笑道:“下官見過崔公,潭州乃是偏僻之地,下官又是見識淺薄,這酒宴布置的若有不合意的地方,還請崔公提點,明日裏下官自當改進!”
“哦?還有明日?”崔含之眉頭微微一皺,隨口問道。
“那是自然!”成仁泰這才抬起頭來,笑道:“小人身份卑微,無福得見天顏,崔公乃是大王身邊的重臣,小人今日得見崔公,便如同見得大王一般,自然要竭盡所能!隻要崔公在潭州呆上一日,小人便要盡上一日的心力,這點血誠還望崔公明鑒!”
周邊眾人聽到成仁泰這番馬屁拍的又響又亮,腹中無不破口大罵其無恥之尤,但也不得不佩服其登龍有術,無怪短短時間便已經爬到了推官的位置。眾人也不甘落後,也齊聲阿諛,隻是嗓門雖大,但花樣卻遠遠不及成仁泰了。
“好,好,好!”崔含之突然笑道,一邊走到一處幾案旁,隨手拿起一隻酒杯,一飲而盡,曼聲吟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盤佳肴萬姓膏。燭淚落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
堂上眾人初時還沒會過意來,但當崔含之吟誦到第三,四句時便覺得不對了,正驚疑見,崔含之猛的將手中空杯往地上一擲,厲聲喝道:“來人,將成仁泰這廝給我拿下!”
成仁泰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便被兩名如狼似虎的侍從按倒在地,打落了纀頭,披頭散發的跪在地上,這才驚魂未定的連聲喊道:“小人無罪,小人無罪,鍾公救我,鍾公救我!”
突然而來的變故將鍾延規弄得如墜五裏霧中,還以為是方才成仁泰不知在哪裏得罪了崔含之,趕忙為其求情道:“崔公,這廝雖然無禮,但理財上倒還有幾分本事,還望崔公看在某家薄麵上,饒了這廝這次!”
崔含之微微一笑,走到成仁泰身旁,手指著那廝的頭笑道:“鍾留守,你以為是我要殺他?”
鍾延規聽了一愣,遲疑著問道:“那是何人要殺他?”
“是三湘百姓要殺他!是大王要殺他!”崔含之厲聲道:“此人在三湘橫征暴斂,巧立名目,搞的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天怒人怨,所以三湘才會多日不雨,穀物無收,弄得這番局麵。三湘百姓無不欲食其肉而寢其皮,若不殺他,如何服眾?我此行來大王便說了,亂賊隻誅殺賊首,脅從不問,亦不株連,但像這等*之徒,一律盡數族滅,將其剝皮實草,懸首示眾,為後來者戒!”
崔含之這一番話說下來,眾人頓時靜了下來,隻聽得咯噔一聲響,卻是成仁泰聽到是呂方已經說了要殺他,渾身一軟,已然癱倒在地,如爛泥一般。一旁的鍾延規已是臉色蒼白,成仁泰搜刮而來的財物三成運往軍中,還有三成歸了自家及其他商戶,而剩下的則是歸了鍾延規自己。自己這便宜妹夫一下子派了崔含之這個軟硬不吃的大頭巾過來,莫不是要連自己一起處置了吧!
鍾延規正猶疑間,已經聽到崔含之的念誦敕書聲,當聽到呂方對自己隻是罰俸數月,調回建鄴的處置,心頭不由得一鬆,看來呂方還是看在自己妹子的份上,對自己還是輕輕放過了。鍾延規想到這裏,趕忙對崔含之笑道:“下官無能,為奸人蒙蔽,致政事敗壞,當真是羞愧之極!”
“鍾將軍不必如此!”既然已經宣布了敕書,崔含之也不再以留守來稱呼鍾延規,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將軍回到建鄴,自然大王另有重任,倒也毋庸擔心,隻是這三湘平亂之事,還請將軍以國事為重,多加提點!”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鍾延規趕忙答道,他此時雖然手中還有兩萬兵,但客軍對付湖南當地的民變都嫌不足,如何還敢自立,是以崔含之帶了幾百人來便輕易的奪了權去,他卻絲毫不敢有怒色。
兩日之後,鍾延規在被剝奪了全部兵權之後,乘一條快船,由嶽州進入長江返回建鄴,而成仁泰及與之合作盤剝百姓的商人在當天晚上就被盡數擒拿,財產被全部沒收,本人斬首示眾。崔含之則以呂方本人的名義發布檄文,列數這些人的諸項罪行,申明自己用人不明的錯誤,並且宣布:馬殷本人現在還在建鄴,所有被叛賊哄騙*的流民隻要放下武器,返回鄉裏,官府將不會追究任何罪行。由於旱災的緣故,對於屬於呂吳所屬的三湘八州的,賜複三年,流民中若有斬殺叛賊首領反戈一擊的,還有重賞,在敕書最後麵列舉了一個名單,其內容主要是自稱馬殷在其軍中,攻破衡州的那支流民主力的主要首領,商錦忠、宋二郎等人的化名皆在其中。
衡州刺史府,相距那場圍攻戰已經經過月餘了,但從隨處可見的彈痕、火跡,還是依稀可以看到月前那場激戰留下的痕跡,這座呂吳軍在湘東南最堅固的堡壘現在已經落入了流民軍手中,成為了流民軍的幕府所在。在這段時間內,流民軍雖然不斷四處攻略,從呂吳軍手中奪取了不少州縣,但他們的大本營始終沒有移動,流民軍的靈魂商錦忠一直都留在這裏,利用從吳軍中奪取到的大量軍械,武裝和編練流民,使之成為一支軍隊。
“向左轉,向左傳,向右轉,向後轉,向後轉!”
在校場上,隨著一聲聲有力的號令聲,一隊隊衣衫襤褸的流民拿著代替長矛的長木棒,變換著行列,這些麵黃肌瘦的人們在太陽的暴曬下,依照號令練習著,不時有人昏倒在地,這些人立即被人拖走,但訓練卻毫無停止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