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傳令下去!”李從珂勉力站直身子,按捺住心中的慌張情緒,下令道:“傳令下去,三軍立刻拔營,返回洛陽!”
“那?那些攻城器械呢?可要留兵守衛?”那校尉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從珂。
“還管那些作甚,全部燒掉!全部燒掉!”李從珂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臂,眼下的局勢很清楚,吳軍從南麵而來,已經切斷了東麵的來路,而西麵關中的是抱有敵意的賀緕,而洛陽城雖然城防堅固,但由於城池的麵積過大,留下的守軍根本不足以守衛那麽長的城牆,更不要說這些剛剛歸降自己的前梁軍的忠誠心是極其有限的,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那洛陽城作為晉身之階,投降吳軍,那時自己和這數萬降軍被堵在宜陽和洛陽之間,腹背受敵,可隻有死路一條。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趕在陷落之前趕回洛陽,憑借堅固的城牆抵禦吳軍的進攻,就算抵擋不住,也可以出城由孟津渡河退往河內。如果自己留兵繼續圍城,不但分散了兵力,更重要的是一旦這些圍城軍隊得知自己不會回師的消息,恐怕立刻就會和城內的守兵合流,那可就麻煩了。相比起來,燒毀攻城器械讓宜陽城內的守兵發現自己的退兵所造成的麻煩就微不足道了,畢竟雙方兵力的十分懸殊,守兵敢於出城追擊的可能性並不大。
“喏!”那校尉看出了主將命令聲下的慌亂,忙不迭應了一聲,快步跑了出來。片刻之後,外間便傳來一陣陣的號令聲,李從珂煩躁的在帳內來回踱了幾圈,突然停住腳步,猛的一腳將旁邊的幾案踢翻,歎道:“娘的,辛苦了這麽久,竟然是白忙活了一場,全是為了呂方那廝做了嫁衣!”
洛陽,津陽門外,成群剛剛征集來的民夫和梁軍降兵正在吳軍士卒的監督下挖掘壕溝,修築營壘,旌旗招展,連綿十餘裏。這津陽門乃是漢魏晉洛陽城南麵四門中最靠西麵的那個,因為洛水正好由此處入城,故稱之為津門,又稱津陽門。由於當時的洛陽城乃是大業年間建立的隋唐洛陽城,位於漢魏晉洛陽城的西麵約十八裏外,規模十分宏大。經黃巢之亂後,人口大為減少,城中有許多坊市根本沒有人煙。守軍便在規模小一些的漢魏晉洛陽城設壘堅守,以節約兵力,但漢魏晉洛陽城雖然不如隋唐洛陽城那般規模宏大,但環繞有十二城門,東西二十裏,南北十五裏,以萬餘殘兵守衛,還是捉襟見肘,尷尬的很。城牆上的守兵看到洛水上一艘艘轉運人員軍械的船隻連綿不絕,幾乎將河麵塞滿了,再回頭看看自己這邊,個個不禁膽寒。
這時,吳軍營中出現一隊騎士來,飛馳到相距城牆還有約莫一箭半地的距離,停下腳步,城牆上的守卒正好奇的對著這邊指指點點。一名黑甲騎士踢了踢馬肚子,上前數十步,對著城牆上大聲喊道:“城內可有個能管事的,出來說話!”
城頭上守卒聽了,也不敢怠慢,將校尉尋來。那校尉看了看那黑甲騎士,大聲應道:“來者何人,某便是這津陽門的守門校尉,有甚要說的!”
那黑甲騎士也不答話,隨手將頭盔取下往旁邊一擲,喝道:“便是某家,城上的可認得?”
那校尉也是個眼力好的,定睛一看,便覺得眼熟,仔細又看了幾眼,隻覺得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來,顫聲道:“莫不是霍彥威霍相公,你怎的在這兒?”
“倒是個長眼的,不錯,便是某家!”霍彥威大聲喊道:“當日襄城一戰,朱友貞棄大軍獨自逃走,某家不忍棄下將士們,便歸降了吳王呂方。今日形勢已明,汝等萬餘敗兵,如何抵擋的住吳王十萬大軍?快快開門歸降,某家擔保你們都有個好下場!”
那校尉正要本能的開口叱嗬,城外吳軍的龐大勢力給了他莫大的壓力,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手下,一個個目光中都流露出膽怯懇求的神色,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霍彥威見城頭沒有立即回應,也猜出了幾分,打馬又上前了幾步,大聲道:“汝等本是梁國軍士,與沙陀胡寇本是生死大敵,汴京失陷之後,反為其驅使,與奴仆何異?此番莫說你們打不贏,就算打贏了,吳軍南撤,你們的家園田宅隻怕便為沙陀人所有,難道你們拚死苦戰就是為了這些?”
聽到霍彥威這一番話,城頭上立刻騷動起來,如果從上源驛之變算起。宣武軍和沙陀人已經苦戰了三十多年了,連李克用的親子落落都落在朱溫手中,死於魏博鎮節度使之手,其他的大大小小血仇更是不計其數。此番李嗣源破汴京之後,他手下那些沙陀人自然不會客氣到哪裏去,這些梁軍迫於形勢,歸降於李從珂,李從珂雖然對於中高級將來頗加以籠絡,但絕大部分低級將佐和士卒還是顧不過來。遭到嘲笑欺辱,打罵苦役那是尋常事,便是被人尋機一刀砍了,也隻有自認倒黴,忍氣吞聲。但最讓這些梁軍士卒恐懼的是,在軍中傳言李從珂在攻占了洛陽後,便將驅使他們經過函穀關,討伐關隴之地,對於這些家鄉都在關東的將吏士卒來說,離鄉遠戍,前往苦寒之地的關西,那簡直就是宣布了他們就連屍骨都無法返鄉,隻能當個孤魂野鬼了,若非周邊的沙陀騎兵看的緊,早就有人當逃兵回鄉去了。眼下聽到霍彥威這一番話,正好觸動了他們心中的痛處。
城頭上眾人正猶豫間,晉軍監軍帶著十幾名手下上得城來,看到眾人這般模樣,不由得大怒,指著城外的正喊話的霍彥威大聲喝道:“殺才們,快將那吳賊射死,快動手,不然將你們這幫狗奴才個個綁在馬尾巴上活活拖死!”那監軍一邊嗬斥,一邊指令身後的手下上前揮鞭抽打梁軍守卒,驅趕他們去射殺喊話的霍彥威。
突然城頭上傳出一聲慘叫,幾乎是同時,梁兵中一條壯大漢子一把奪過晉兵手中的皮鞭,一鞭便抽在對手臉上,他一邊抽打,一邊喊道“娘的,這幫沙陀狗也欺人太甚了,連一條活路也不留給我們,反了吧!”
“反了,反了!”
“殺了這幫直娘賊!”
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怒吼聲,那十幾個晉兵還來不及拔刀,便被眾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提了起來,從城頭上丟了下去,立刻摔成了肉餅。晉軍監軍眼見得不對,轉身便要逃走,卻被那壯大漢子一把抓住衣襟,摔倒在地,一刀便砍下了腦袋。那漢子將血淋淋的腦袋挑了起來,大聲喝道:“大夥兒給霍相公開門,咱們降了吳軍,一同去打沙陀狗去!”
眾人齊聲應道:“同去打沙陀狗!”便一湧而下,開了城門,城頭上的守兵也將晉軍的大旗放了下來,點火燒了。霍彥威見了,趕忙領了那隊騎兵衝進城來,後麵的吳軍魚貫而入,城內的梁軍守兵紛紛棄甲而降,少數晉軍監軍不是亂兵殺了邀功,便是眼見不對,腳底抹油逃走了,不過小半個時辰,這萬餘梁軍便盡數歸降,洛陽也落入了吳軍手中。
從宜陽通往洛陽的道路,乃是崤山南路的一段,相比起以險峻聞名天下的崤山北路,南路的道路要迂回繞遠,但也平坦易行的多,而且旁邊就是洛河,也不用擔心大軍飲水,這對於正全力回師的李從珂來說,不啻是件幸事,否則光是那險峻的山路,就能把這支大軍活活堵死、渴死在山路上。
驛站裏,李從珂正狼吞虎咽的吃著幹糧,外間也滿是正在打尖喂馬的士兵,他雖然心急如焚,但也是戰陣上滾大的漢子,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將士卒趕得太急,否則把人馬累垮了,趕回去也隻是給吳軍迎頭痛擊的機會,是以他趕了二十多裏路便讓士卒停下來休息進食,這崤山南北兩路自古便是軍事要道,道路兩側每隔一段距離便有設置有驛站,李從珂進軍時便在驛站中存有糧食作為轉運的兵站,現在退兵倒是用上了,倒是僥幸的很。
“將軍,將軍!”
李從珂正吃得起勁,外間一名晉軍校尉氣急敗壞的跑了進來,喊道:“將軍,後隊有不少粱狗跑了!”
“什麽?”李從珂站起身來,急問道:“跑了多少人?”
“少說也有千五之數,我剛才粗粗看了一下,還不是零散逃走,很多幹脆是成伍成夥的沒了!”那校尉罵道:“將軍,我帶一百騎兵去,定然要抓些回來,全部吊死在道旁的樹木上,好好震懾一下這幫叛奴!”
“罷了!”李從珂冷喝一聲,製止住了手下的行動,他稍微沉默了一會,道:“時間緊迫,莫要耽擱了行軍,等會注意些便是了!”
“喏!”那校尉微微一愣,便轉身離去了,他並不知曉突然回師的真正原因,為了防止軍心生變,李從珂封鎖了吳軍來到,後方失穩的消息。他很清楚自己身邊的這些梁兵是多麽的不穩定,他們就好像一群狼一般,隻要係著他們頸的鎖鏈從自己手中一脫落,自己就會被這些餓狼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