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你先下去用些酒肉,回去後讓許統領守住澠池,守住崤山北道即可!”朱瑾沉聲道,那信使趕忙行禮退下。此時已經接近正午,軍中體力消耗甚大,不像尋常百姓隻有早晚兩餐,有早中晚三餐,此時已是午餐的時間,帳外已有士卒魚貫送入餐食來,擺在每個將佐麵前,朱瑾麵前也有一份,由於戰事進展的十分順利,帳中一直緊繃的氣氛也漸漸鬆懈下來了,吳軍將佐們也紛紛交頭接耳私語起來。
周安國喝了一口淡酒,將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對一旁的朱瑾笑道:“這般算來,洛陽周邊隻剩下南道的宜陽,還有北麵的孟津那邊沒有消息傳過來了,不過從俘虜那邊得來的消息,李從珂所部幾乎全是梁國降兵,所部晉兵隻有三千,如今洛陽城外要點已經降了十之七八,歸降的梁兵粗粗算來也有兩萬多人,看來李從珂還沒有掌握住那些降兵,就憑那三千兵,他也翻不起什麽大浪來了。看來大總管這步棋是走對了!”
朱瑾低咳了一聲,低聲答道:“宜陽、孟津一日未下,李從珂的消息一日沒有著落,我這顆心就放不下肚。周公,咱們這步棋實在是已經險到了極點,不但要打贏,還要贏得快,不然關中、河內的敵軍叉手進來,那可就麻煩了。而且光咱們這邊贏了還不行,要是徐州那邊敗了,殿下出了事,咱倆還是脫不了幹係!”
周安國無言的點了點頭,他作為朱瑾的副手,對於如今吳軍的形勢自然是十分了解。如果打個比方的話,洛陽盆地就好像一個房子,東南西北四扇門就是虎牢關、大穀關、轘轅關、函穀關、孟津渡口。通過這幾個渡口關隘,洛陽盆地分別和豫東平原、南陽盆地、關中、河內連通。吳軍從轘轅關進入洛陽盆地之後,首先分兵攻占了洛口倉城,一來獲得了倉城中的大量存糧,而來也切斷了洛陽和汴京之間的聯係,防止東麵的敵軍進入洛陽盆地。由於南麵的南陽盆地已經被吳軍所控製,所以有可能威脅吳軍的隻有西麵的關中和北麵的河內兩個方向的敵軍,現在雖然戰局對吳軍很有利,但是隻要李從珂一日沒死,這兩個大門一日沒有控製在吳軍手中,朱瑾就一日無法安枕。還有他此次擅自改變方略,領大軍直入洛陽,卻將儲君呂潤性領著兩萬人丟在徐州麵對李嗣源的主力,如果一切順利也還罷了,若是有個萬一,就算朱瑾在這邊贏得再漂亮,隻怕呂方也會遷怒在他們頭上也說不定。
周安國靜默了半響,勸慰道:“殿下乃國之儲君,有百神護佑,定然是無事的,大總管不必多慮了!”聲音低沉,是在安慰朱瑾,又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朱、周二人正各懷心事,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軍使快步衝進帳來,大聲稟告道:“稟告大總管,侍衛馬軍丙營來報:我軍受命攻取孟津河橋南城,進軍至南城時,正逢晉賊大部,不下萬人,正渡河中。晉賊見我兵少,意甚輕我,以鐵騎衝陣。將主令諸軍嚴守陣形,待五十步內方許開火,殺傷賊眾頗多。賊騎反複衝突再三,皆被我軍擊退,賊勢方得小挫。將主見機令矛隊反衝,晉賊措手不及,諸軍大潰,投水而死者不計其數,賊首見狀不妙,渡河逃走。將主審問俘虜,方知賊首李從珂便在軍中,已經渡河逃走。斬獲甲首千餘,器械甲仗無算,另有五百餘敵騎勢窮來投。今孟津渡口已在丙營控製之中,下一步當如何舉措,還請大總管下示!”
“恭喜大總管,大事定矣!”周安國的反應最快,第一個對朱瑾拱手笑道,兩廂的眾將也紛紛站起身來,起身道:“為大總管賀!為大吳賀!”
朱瑾黝黑的臉龐上升起了一層紅暈,突然而來的好消息讓久經世事的他一時間也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他強自壓製住自己的情緒,右手下壓,示意眾將坐下,對東南方向拱了拱手道:“仰仗陛下洪福,將士用命,此役僥幸得勝,隻可惜走了李從珂,後事麻煩了些!”
“大總管多慮了!”周安國笑道:“依照信使所言,那李從珂雖然走脫,但也差不多是僅以身免,到了河內也做不了什麽事情了。以末將所見,當先占領宜陽,控製崤山南道,洛陽城中的敵軍倒是不用急,那段凝本就不得軍心,現在降了李嗣源,又成了棄子,在城中也翻不出什麽花樣來,早幾日晚幾日的問題!”
“周公所言甚是!”朱瑾讚同的點了點頭,他此時胸中壓著的一塊手頭已經落了地,一直緊繃著的黑臉也多了一絲笑容:“想必再過個兩三天,李嗣源那邊便會知道此廂消息,那殿下的壓力就小多了。”
“大總管善言善禱!必當如此!”周安國笑著應和道。
徐州,已經隆冬季節,寒風似刀鋒一般刮過,夾雜著細密的雪粒,打在人的臉上微微生疼,道旁的樹木葉子已經盡數落光,枯槁的枝幹指向天空,便好似一根根枯骨一般。
李嗣源站在土坡上,一旁的坐騎低頭啃食著地上的枯草,不時輕微的打著響鼻,遠處十餘條溝渠蜿蜒曲折,通過這些溝渠,先前徐州守軍製造的城外濕地的積水已經排泄的差不多了,隻剩下少數水窪,隨著天氣的寒冷,濕*軟的地麵也將很快變硬了,加之晉軍的攻城器械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正式的圍攻戰很快就可以開始了。
但是李嗣源心中卻並沒有表麵上那麽平靜,在排水工程的這些天裏,他也沒有閑著。經曆了舊主李存勖的戰死,他對於火器十分重視,薛舍兒投入他麾下後,他也曾詳細的向其詢問過吳軍火器的編製和戰術,並仿照吳軍的編製建立了一支小規模的火器部隊。但是和有大規模火器部隊和豐富實用經驗的吳軍交戰,這對於李嗣源來說還是第一次,更不要說他集重兵於堅城之下,後方卻有大敵威脅,作為一個經驗十分豐富的將領,李嗣源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李嗣源轉過身來,隻見數騎正向自己這邊飛馳過來,看裝束依稀是晉軍的傳騎,他心中頓時咯噔一下:“莫非後方出了什麽變故?”
李嗣源身邊的護衛趕忙迎了上去,檢查過了符信之後,便將使者帶到李嗣源麵前。為首的那個從肩上的褡褳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了上去,大聲喊道:“陛下,汴京有急信傳到!”
李嗣源接過書信拆開一看,眉頭頓時緊皺了起來,他急匆匆的看完了書信,便將其塞入懷中,沉聲道:“回營!”
帥帳中,李嗣源獨自來回踱步,眉頭緊鎖,信使已經被禁閉起來,以免消息走漏了。雖然沒有讀過什麽書,隻能粗粗認得幾個字,但李嗣源本人十分聰穎,方才信中的內容仿佛刻在他的腦海裏一般。
“吳軍北上,洛陽失守,李從珂北走河內,段凝所部已降於吳軍,形勢大壞!肯定陛下返京,以定大局!”李嗣源口中喃喃自語道,信中那寥寥數語,便已經勾畫出了眼前糟糕的形勢。顯然北上徐州的這支吳軍隻是呂吳整個宏大攻勢的一小部分,另外一支吳軍已經出南陽,直入洛陽,擊破李從珂,直逼汴京,河東的張承業和幽州的周德威知道後會怎麽做呢?誰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頓兵徐州城下的自己已經成為了一支孤軍了。
“如果自己留守汴京,如果李從珂能夠不敗的那麽慘,如果……!”李嗣源猛的抱住自己的腦袋,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如果。李嗣源猛的轉過身來,正好麵對一麵銅鏡,鏡麵反映出了他的麵容,肌肉扭曲,目中滿是猩紅色的血絲,一副窮途末路的樣子。李嗣源猛的舉起銅鏡,狠狠的摔在地上,將其摔了數塊,狠狠的用腳在上麵踐踏著。
這時外麵的親衛聽到動靜衝進帳來,正好看到李嗣源這般模樣,被嚇了一跳,呆呆的答道:“陛下——”
“出去,都給我出去!”李嗣源失態的吼道,親衛們不知所措的對他躬身拜了一拜,手忙腳亂的退了出去。李嗣源氣喘籲籲的站在那裏,過了半響功夫方才頹然的坐下。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快的將大軍撤回汴京,隻要能夠保住軍隊,在這個亂世裏,就還有機會。
“來人!”李嗣源大聲道:“傳令下去,今天晚上開始,退兵!騎兵先走!我三日內必須返回汴京!”
“三日?”一旁的行軍司馬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嗣源:“陛下,這也太匆忙了吧,不說別的,汴京離徐州有六百多裏路,步卒肯定是趕不回去的,就算是騎兵,回去馬也都廢了!請陛下三思!”
李嗣源強壓下心中的煩躁,道:“好,那就五日吧,再也不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