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蘇味道留個好印象,今天張易之穿著格外的正式,畢竟今天的會麵,對他來說意義太過重大了。若是蘇味道能答應幫助,事情就成了一半;反之,若是蘇味道拒絕的話,事情就會越加的渺茫。張易之對此實在不能輕忽視之。
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張易之本來就長得人模狗樣的,再細細打扮下,換上一身閃亮的新衣服,看起來又精神了不少,也難怪屋子裏兩個女孩子的目光都被完全吸引住了,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冷落了今天的客人。
感受到兩個美女有些炙熱的目光,張易之前所未有的自信,但他沒有時間飄飄然,甫進來,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蘇味道這個相貌平凡的男人身上。當蘇味道臉上顯現不渝之色,張易之立即感受到了,他連忙上前,向蘇味道拱手道:“蘇閣老,晚生張——”
“哦,你就是那個有事相求的?”蘇味道冷冷地打斷道。
張易之的眉頭微微一皺。他可不喜歡“求”這個字眼。雖然眼前看起來的確是他有事要向蘇味道請求幫助,但如果蘇味道答應的話,他也不會讓蘇味道白白的冒這個險,張家在京的二房雖然算不得豪富,古玩玉器之類的還是不甚缺乏的。
不過,既然蘇味道覺得這是求,形勢比人強,張易之也隻能默認了:“正是!”
蘇味道的目光陰晴不定地在張易之身上遊睃了一陣,忽然鼻哂一聲,道:“憑什麽?”他竟然是沒有問張易之所求的是什麽事,直接就要張易之攤牌。
張易之被蘇味道這種目光看得渾身不舒服,但他也隻能忍著不悅,道:“閣老若有什麽所需,但請吩咐,晚生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嘿嘿!”蘇味道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猛地回頭,指著慕雲飛道:“我就要她——一個晚上,總可以吧?”
張易之臉色一變,語氣間再也難以控製住硝煙味:“蘇閣老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了吧?”
慕雲飛先是愕然,隨即臉色一白,見到張易之並沒有答應,更沒有因為自己的事來向自己求懇,麵色恢複了一絲冷靜。她也有些惱怒地上前一步,向蘇味道道:“蘇閣老,你這是什麽意思,妾雖然是風塵中人,卻是清倌,而且和張郎之間,也隻是朋友關係而已——”
“朋友?”真不知道一向以溫和善忍聞名的蘇味道為什麽會變得這樣激動,他簡直有點喪失理智了,“床上朋友吧!”
一拍桌案,蘇味道倏忽站起身來,指著慕雲飛道:“你也知道自己是風塵中人,你也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卑賤得不能再卑賤,千人上萬人騎的娼婦?那你怎麽還敢養小白臉?你慕大家好大的麵子啊,外麵那麽多的名門公子、王孫貴胄你都不屑一顧,我原先還以為你有多麽清高,多麽不凡呢!原來,你早就姘上了如此俊俏的美少年啊,怪不得,怪不得餘子皆已不在你的眼中了。”
話鋒一轉,他忽然又大改諷刺陰損的口氣,轉為淩厲無比:“但是,就算你為這小白臉鞍前馬後,任勞任怨又怎麽樣,他會真心待你嗎?像他這種名門的公子,我見多了,想玩你的時候,對你千依百順,為博你一笑,可以一擲千金。可等他玩夠了,玩膩了,甩手把你踢開的時候,也會毫不留情。到時候,你人老色衰,又拿什麽來拴住一個素來眠花宿柳、負心薄幸的男人?”
慕雲飛的臉色先是漲紅,然後蒼白,眼中終於多了一樣晶瑩的東西。雖然身為女子,哭並不是很罕見的事情,但上一次哭泣,就連慕雲飛自己都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五年前?七年前,甚或是十年前……她從來都知道一個道理:眼淚並不能解決問題,相反,很多時候,微笑卻能解決問題。
因此,這些年以來,盡管慕雲飛也曾經多次被那些追求不得惱羞成怒的公子哥罵過,有的罵得甚至比蘇味道更加惡毒,更加囂張,但她始終微笑以對,每一次,她的淡然態度都會讓對方的謾罵變得無比的醜陋。到了最後,都是對方主動選擇撤退,從此以後再也不來招惹她。
但這一次,她卻難以忍住眼淚。作為一個風塵女子,因為就在她承受著這樣奇恥大辱的同時,那個男人似乎連一點幫口的意思都沒有,他隻是一臉淡然地站在那裏。
他真的就像沒事人一般,靜靜地站在那裏,眼角裏似乎還帶著點戲謔的笑意!他怎麽可以這樣?這番受辱,還不都是因為他,為了他嗎?他怎麽可以像個沒事人一般置身事外?
極度的悲憤讓慕雲飛很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失望就像毒蛇一樣,一直往她內心最深處鑽進去。
蘇味道知道自己沒法和張易之這樣一個俊俏多金的年輕人爭女人,張易之一出現,他就自己敗了,根本不需較量,就這樣敗了。所以,他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怒火,當一個脾性被壓抑多年的人暴怒的時候,樣子是十分可怖的。蘇味道撕去了斯文的偽裝,露出了比潑婦還要潑婦的毒舌。
此時的他,隻感覺極為爽快,盡管他注定無法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獲得肉體上的快感,那他就要追求最大限度的精神快感。
“你以為自己是誰——”蘇味道意猶未盡,乘勝追擊。
“那你又以為自己是誰?”一個平淡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蘇味道這才想起自己的身後還有一個男子,他才是今天這件事發生的最初情由——這一番惡毒的謾罵讓蘇味道甚至忘記了張易之的存在,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何要罵人。
蘇味道回過頭去,又看見了那張俊秀得令人嫉妒的麵孔,這種麵孔之上,甚至不含任何一絲負麵情緒,隻有一丁點的微笑。
不錯,那就是微笑!微笑就是張易之的處世哲學。就算是在你最憤怒的時候,也要保持微笑,而且心中越怒,笑容就要越盛。因為這笑意能掩飾你內心的真實意圖,比如——
“啊喲!你——”蘇味道的身子如遭電擊,猛然後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我怎麽樣啊我?”張易之臉上還帶著同樣的微笑,一步步緩緩地向蘇味道。
蘇味道大駭,一邊艱難地向後挪動身子,一邊發出驚恐的叫聲:“你,你不要過來,君子動口不動手,你簡直,簡直有辱斯文——”
“篷!”張易之毫不留情,一腳踹在蘇味道的大腿上,臉上兀自帶著淺淺的微笑:“好,閣老吩咐了,不動手,咱就不動手,我隻動腳!”
“你,你——”
“我什麽啊?有辱斯文?你堂堂閣老,以當朝重臣,撒起潑來,比一個潑婦都不如,還有臉指責別人?”張易之兩手交互拍著,鼻哂一聲。
蘇味道不敢多言,見到張易之並沒有繼續動手,連忙爬起身來。
張易之剛才那兩腿看起來是隨意而為,其實很有學問,第一腿落在蘇味道的屁股上,讓他身子向前跌倒,但恰好避過了桌案,跌倒在地上,身子雖然有些擦傷,卻並不會落下內傷。而第二腳,則是正好踹在蘇味道的右腿之上,人的右腿多肉,被踹到一下極為疼痛,卻並不會傷筋動骨。
所以,蘇味道雖然極為狼狽,卻還能站起身來,向樓下跑去。隻是,他的腿腳受到了不小的摧殘,走路的樣子一瘸一拐的,看起來頗為滑稽。
到了樓梯口,蘇味道忽然回過頭來,用眼睛測試了一下自己和張易之之間的距離,在確定了自己的安全之後,他一咬牙,丟下一句:“你等著!”逃也似地轉身下樓而去。
張易之心中一陣暗暗驚訝,真不知這老頭子拖著一條傷腿,是怎樣發出如此高頻的“咚咚”之聲的。看來,方才那兩下,自己還是太輕了點,若不是因為現在正是多事之秋,不願惹事的話,方才其實還應該在蘇味道身上留下更深的痕跡的。
“你——”如果說方才張易之一直無動於衷,讓慕雲飛芳心欲碎的話,現在就是讓慕雲飛擔心了。畢竟,畢竟那還是閣老,未來極有可能拜相的人物啊!
“你怎麽對他動手呢?你就不能冷靜一些嗎?”慕雲飛一雙烏黑的眸子水蒙蒙的,就像剛從清水洗過一般,雖然是埋怨,但語氣間卻並沒有一絲責備。而就是小月,那個一直以來對張易之並不十分感冒的女孩子,這一次也多說一句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張易之,眼中好似難得有了欣賞之意。
張易之臉上還擺著方才麵對蘇味道的時候同樣的笑意,他懶懶地在剛才蘇味道的位置上坐下,道:“你讓我怎麽冷靜?怎麽冷靜?冷靜下來勸你一番,讓你看在我的份上,就陪這老頭子逢場作戲一回?抑或是對方才的事情視而不見?甚或是為了巴結那老頭子,和他一起羞辱你自己一番?我想你也沒有那麽喜歡受虐吧?”
慕雲飛怔怔地看著張易之,忽然“撲哧”地笑了一聲。
張易之愕然道:“笑什麽?”
小月在旁邊搶著說道:“自然是笑你,笑你吃醋起來,樣子也蠻嚇人的!”
張易之對小月這小妮子簡直頭疼。她說話,總是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沒,而且每次都是這樣直來直往,一點也不給別人留點麵子。若不是她長相可人,張易之真恨不得上去撕爛她的嘴巴。
“我吃醋?!”張易之“哼哼”兩聲以示不屑。
慕雲飛見這兩個人又卯上了,也是一掃被蘇味道羞辱的陰霾,畢竟這樣的事情,隻要她還要在這鳳棲樓呆下去,就會接二連三地出現,她是心理承受能力,早就被鍛煉得無比堅挺。不過,蘇味道畢竟身份特殊,她還是有些為張易之擔心:“五郎,這姓蘇的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你以後還要小心一些才是。”
“姓蘇的?”張易之擺擺手,道:“你沒有聽說過他的綽號嗎?蘇模棱,他今天是根本沒有探問我的來路,一旦得知了我弟弟竟然是宮裏的紅人,就憑他的膽子,我想他屁都不會敢放一個。再說了,他這種道貌岸然之輩,最怕的是什麽,不就是今天這種事情嗎?若是這種事情鬧大,臉上無光的是他而不是我,我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