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來人一邊疾步向這邊跑,嘴裏一邊喊道,原來卻是喬府的主人喬知之。
一鼓作氣跑到盧氏的麵前,喬知之已經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支膝不住地喘著氣。好半晌,他才訕訕地問道:“夫人,你身子不好,為夫才特意安排了那些人都來侍候你,你怎麽又把她們都趕走了?”
“侍候?”盧氏鼻哂一聲,毫不客氣地揭穿:“我看是監視才對吧,你那點出息,我還能不知道嗎?”
喬知之臉上現出尷尬之色,“嘿嘿”一笑,算是掩飾了過去。隨即,他又回頭看了看四周,道:“窈娘哪裏去了,這丫頭不是被你留下來了嗎?”
盧氏看也不看向喬知之,隻是冷聲說道:“有屁就放,有話就說,不必拐彎抹角的,咱們也算是夫妻一場,我這不喜歡拐彎抹角的性子你應該知道的!”
喬知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猛地轉過頭去,指著那口枯井,道:“你,你不會是把她給放走了吧?”
盧氏沉默以對,隻是冷冷地盯著喬知之。
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勇氣,喬知之驀地怒吼起來:“你,你這個蠢女人!”衝上前去,看見盧氏手裏還拿著一張信箋,猛然伸出手,一把奪過。
盧氏大怒,喝道:“你還給我!”伸手想要反搶,卻是抓了一個空,身子向前一傾,撲倒在地上。
喬知之方才強搶信箋,隻不過是信手所為,但見到盧氏如此看重這張東西,倒是疑雲大起,便打開來,一字一句地念道:“吾妹親啟:所求恕難應允!丫鬟,賤流耳,豈能為一賤流而置我全族於危牆之下?爾其三思!”
原來,為了窈娘的事,盧氏的確是寫過信給她的兄長盧衡,而這就是盧衡的回信,意思很簡單:我絕不會為了一個丫鬟押上全家人的性命,你也省省吧!
可沒有想到,盧氏經過考慮之後,竟還是沒有聽從她兄長的勸告,把窈娘給放走了,她甚至根本沒有考慮過她自己還有她丈夫喬知之的安全!這隻能是說,當一個女人頭腦發熱的時候,真的是什麽都做得出來。她們有可能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惡事,也可能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善事。
喬知之念完這封信,沉默了一忽兒,驀地,他怪叫一聲:“你——你大哥不是說了不插手此事嗎?你,你這個蠢女人竟然就這麽把她給放走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從認識盧氏到現在,十多年的時間裏,他還是第一次表現得如此歇斯底裏,第一次對著盧氏大發雷霆。
盧氏沉默,隻是冷冷地看著喬知之。
“我明白了,你恨我,你想和我同歸於盡?你,你這個瘋女人——”
“等我回來再找你算賬!”喬知之丟下一句狠話,轉身向外跑去。
“來人呐!窈娘跑了,快來人呐!”喬知之一麵跑,一麵高聲喊道。
盧氏大急,急忙在後麵不住地喊著“回來!”,又威脅道:“再不回來,老娘給你好看!”但此時的喬知之早已把她這頭河東獅的威力忘記得一幹二淨,他現在想的唯有趕快把窈娘攔住,莫要讓他逃掉了。
盧氏看著喬知之的身影漸漸遠去,知道阻攔不住,不由淚如雨下,口中兀自喃喃地說道:“回來,你這個老畜生,給我回來……”
張易之在一旁見了,不由有些感慨,這包辦婚姻真是要不得啊,走進了這種婚姻的男女,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眼前這一對這樣,實在是太恐怖了。但隨即,他又有了一絲凜然,他忽然意識到,窈娘很可能還無法逃出喬府,不然的話,盧氏沒有必要顯得如此的激動。
窈娘,有危險?!
喬府那地道是在建房子的時候就挖好的,這地道的存在也是當初喬知之夫婦執意買下這房子的原因之一。作為官員,尤其是在如今這樣人心惶惶的朝代裏為官的官員,多一條後路很可能就意味著比別人多幾十年的壽數,所以喬知之夫婦很堅定地多花了不少的銀兩,買下了這個並不處在最熱鬧之所的房子。
這些年以來,喬氏夫婦的日子倒是越來越紅火起來,喬知之的官越做越大,在這宦海之中遨遊多年,卻並沒有經曆多少危險,以至於他們夫妻二人已經開始忘記這口枯井的初始功能了。說實在的,若不是這次來俊臣出來搞事,盧氏甚至不會憶起這枯井之下的那條幽徑。
這條暗道下麵存著什麽樣的危險,裏麵的路是直是曲,甚至是否已經被歲月推下來的土石攔住了去路,他們一概不知。
而現在,窈娘就在這樣一條小徑裏麵穿梭著,指引著她向前的,隻是前麵漏過來的一點點星火之光。在她眼前的整個世界裏,也就隻剩下那麽一點點光明,若是連這點星火都湮滅掉的話,她不隻是不能向前,恐怕就是回頭再去找來時的路也都不可能了。
“撲!”窈娘的腳尖一痛,知道自己又一次踢到了路上的石塊。就連她自己都已經記不起這是她進入這地道之後第幾次頭碰腳磕了,前麵的好幾次磕碰已經讓她的腳尖從疼痛轉為了麻木,但這一次,她再次感覺到了鑽心的疼痛。伴隨著這種劇烈的疼痛,她還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從腳尖鑽了進來。
鞋子,竟然破了嗎?
這是一雙新鞋子,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這是窈娘第一次換上新鞋子。窈娘換上它並沒有其他的意思,隻是想在臨死之前對自己好一點,該用的東西都用上——反正,一旦落入來俊臣之手,她會選擇用袖子裏藏好的那把小匕首結束自己的性命。
可就在穿上這鞋子的第一個晚上,窈娘這個人還能繼續奔跑,而這鞋子卻遭到了破損的命運,這是窈娘沒有想到的。
窈娘並沒有時間感慨,她還要繼續向前,若是不能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危險還是隨時可能來襲。但當她再次抬起腳來,想要向前邁去的時候,那種鑽心的刺痛就越發感覺清晰了,她忍不住輕輕地悶哼了一聲:“啊——”
“怎麽了,你的腳受傷了?”極為突兀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這人便是張易之了,方才他相通了窈娘可能有危險這一節,就再也顧不上掩飾身形,忽然從大樹後麵跳了出來,身子一躍,跳入了這枯井之中。盧氏在趴在地上看見,還以為是來俊臣的手下,嘴裏不住地喝罵著,張易之卻是充耳不聞,很快就鑽入了這地道之中。
張易之自小跟著自家的護院學過一些武功,雖然這些年以來,他一直沉溺於鬥雞走狗、橫行霸道之中,早已把小時候打下來的良好基礎荒廢了不少,那功底卻還是在的。他的耳目比起一般人來,要靈敏了不少。在窈娘看來,對麵傳來的隻是微弱的星火之光,但在他看來,這地道之內還是籠罩在一重薄如蟬翼的微弱光層之中的,隻不過是夜靄深沉,將這光層壓縮得極為黯淡罷了。
憑借著能看見的那微弱的光芒,張易之勉強能以平時漫步的速度向前行進,但就是這樣,追出了不遠,他就看見了前麵的黑影,他知道,那就是窈娘。張易之當時便理解了盧氏著急的含義了,這地道看起來並不是一段很短的距離,而以窈娘這樣在黑暗中摸索的速度,說不定來俊臣的人想抓她,還需要在那邊洞口等上一陣子呢。
窈娘忽然聽見耳邊極其突兀地傳出一個聲音來,大為駭然,頓時“啊”的叫了一聲:“你,你是誰?”
“放心,我沒有敵意,我不是來抓你的,而是來幫你的,閑言休絮,咱們這就走吧!”說著,伸手便向窈娘的玉手抓去。
窈娘聽得張易之聲音柔和,雖然還有些吃驚,卻也放下了一半的心思。與此同時,她心底忽然傳出一個有點怪異的念頭:“這個聲音好熟悉,好像在哪裏——”
“你,你是——”窈娘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陣靈光,立即出口問道。但她的話隻說到一半,就感覺自己的右手被一隻大手抓住了,握在手裏。
“你,你放手!”窈娘又羞又惱,連連扭動身子想要掙脫。
一向以來,她可是將“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奉為圭臬的,雖然以她的姿容,向她表示好感,甚至直接毛手毛腳的人多不勝數,但除了口頭上的,她還真沒讓人真正占到過什麽便宜,更不要說被人這樣大模大樣地握著手了。
“這小手真是又滑又膩哪!”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張易之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這樣的念頭。他發覺自己已經沒救了,如今他已經是中了“自己”的招,不能近女色的,可當遇見美女的時候,卻還是和以前一樣心猿意馬。
感受著窈娘的在他看來顯得頗為無力的掙紮,張易之連忙按捺下心中的騷動,沉聲喝道:“閉嘴,你逃走的事情已經被來俊臣的人知道了,再不快走,就別想走了!你覺得你的小手被我抓一忽兒,還是身子被來俊臣睡一晚上更加侮了你的清白?”
他這話簡直直白得有些惡心了,尤其是對麵的窈娘是一個這樣年輕漂亮的黃花大閨女。
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偏偏就是這樣直白的話才更加的有效。窈娘被他一言頂住,心中不需經過什麽比較,立即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她便閉嘴不說話了,算是默認了張易之這種有占便宜嫌疑的動作。
張易之也不多言,道:“好了,現在我會加速向前跑,路上若是還踢到石塊之類的,你且忍一忍,隻要出了這喬府,則是魚入深淵,再無緊要了。”
窈娘沒有回話,還是默認。
張易之便笑了笑,拉起窈娘便向前跑去。
一路上,“篤!篤!”的腳踢石塊的聲音不住傳來,踢到石塊的不僅是窈娘一個人,其實就連張易之自己也踢到了好幾次,畢竟他對眼前的路線也看不明晰。隻是,這種疼痛對於他而言,雖然也算厲害,卻還能忍過去。
倒是身邊的窈娘一直一聲不吭,隻是任由他拉著自己向前奔去,倒是驚奇得很。要知道,窈娘踢到石頭的次數比他可多了不少,而且她還是這樣一個如花嬌艾。
一種前所未有的敬佩之意緩緩地在張易之的腦海裏升起,倒是把他那心猿意馬的壞心壓下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