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
武隆基對這裏已經是極為熟悉了,他來的次數太多,以至於他已經不怎麽把自己當外人了,橫衝直撞的,想往哪裏就往哪裏。
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平日和他玩得最好的薛崇簡,他有些納悶。
薛崇簡是那種最典型的乖乖小孩,脾氣之好,莫說根本不像一個公主家的公子,就連街頭小混混家的小崽子都比不過。他給人的感覺,就是懦弱,怕生。這種小孩有一個特點,就是停家,一般情況下,是絕不會輕易邁出家門一步的。所以武隆基才感覺奇怪,在薛崇簡平日最常去的地方,怎麽會找不到他。
武隆基想找個人問問了,但普通的下人滿眼可見,問了肯定也是白問。他的姑母太平公主呢,他又不敢去問。不知為什麽,武隆基對於自己這位平日裏看起來平和溫婉的姑母卻總懷著一種似乎是天然的敬畏,以至於在她麵前,他的那副伶牙俐齒會變得異常的遲鈍。
而姑父定王呢,常年臥病,武隆基也不好因這點小事去蒿惱他。
正躊躇間,忽見一個謁者緩緩地走了過來。武隆基一看,還是熟人,上次也就是當著這位的麵,他狠狠地把張易之罵了一通。聽說這事之後,太平公主又把這位可憐的謁者叫過去狠狠地訓了一通。
看見這位對自己懷著明顯敵意的謁者,武隆基苦笑了,他知道越是這種小人物就越是記仇。上次那種小小的齟齬,在他們這種人看來,肯定是一種很大的侮辱。武隆基也隻好忍住胸口想要迸出來的問題,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不想那謁者卻攔住了武隆基的路,道:“三大王,我家公主有請!”
以往,他一直都是將太平公主直稱作“公主”,但今天卻在這兩個字前麵加了一個“我家”。顯而易見的,這隻是為了提醒一下武隆基,這裏可並不是他自己的臨淄王府,在這裏,他也隻是一個客人而已。
武隆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隨那謁者而去,一點發作的跡象都沒有。他雖然是小小年紀,但當年曾經和自己的父親一起被祖母拘囿在宮裏,直到前不久才讓他恢複了自由。他小時候日子過得極為辛酸,所以也就懂得比一般的孩子多得多。他知道,這種小角色並不應該去招惹,你越是和他爭鋒相對,他就會越加來勁,你不把他當回事了,他反而會失去繼續撩撥你的興致。
果然,那謁者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極為平靜的武隆基,不再說話,領著武隆基來到了太平公主的書房。
武隆基有些詫異,他一直覺得自己這個侄兒應該是太平公主府的半個主人的,按理說,姑母召見侄子,沒有必要把地點放在書房,這顯得太見外了。
懷著納悶的心情,武隆基見到了他的姑母太平公主。
今天的太平公主穿了一聲高領的紫色襦裙,一臉的肅穆,表情竟是罕有的凝重。
“侄兒拜見姑母!”武隆基在這位姑母的前麵,不敢放肆,很正式地行禮。
太平公主並沒有招呼武隆基坐下,而是靜靜地看著武隆基。半晌,才輕輕說道:“三郎和你父親長得真不是一般模樣呢!”
武隆基莫名其妙,同時也吃了一驚。一般而言,“子不類父”從來都不像是什麽讚揚的話,武隆基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得罪了眼前這位看似低調卻在朝中有莫大影響力的姑母。
太平公主卻沒有把方才那句沒頭沒腦的話解釋一句的意思,忽然又說道:“前些日子,我為我家二郎請了一位老師教授文學,最近都不能出去隨喜了。”
“哦!”武隆基恭謹地應了一聲,心中無比的失落。
他所失落的,倒不是失去了薛崇簡這麽個玩伴。事實上,他雖然隻比薛崇簡大兩三歲,但因為性子剛強,成熟的程度超出了他的年齡。薛崇簡這個表弟在他麵前,簡直就像一個小侄兒一般,若不是曲意遷就,和他根本就沒什麽共同語言。
武隆基隻是在想,這樣一來,他就再也沒有機會接近眼前這位姑母了。武隆基刻意的討好薛崇簡,自然不是為了多一個玩伴那麽簡單,他的最終目的,還在太平公主——他一向就很知道眼前這位姑母在老祖母心目中的地位。
“沒有什麽事,你就去吧!”隻是說了這麽短短的幾句話,太平公主就像累了一般,輕輕地擺擺手,向武隆基說道。
武隆基不敢多言,轉身就往門外走去。一腳剛跨出門檻,他忽然又聽見裏麵傳來了一個聲音:“其實,我覺得三郎也應該閉門多看看書了!”
武隆基身子一個哆嗦,心中閃過濃烈的沮喪。看起來,這位深藏不露的姑母對自己的那點小九九,早就看得通透了,隻是一直都不點明而已。如此看來,小表弟之所以會被關起來,也不僅僅是需要讀書這麽簡單了,而更像是要刻意地和自己劃清界限了!
忽然之間,一向自認半個主人的武隆基,對於這太平公主府忽然有了全新的認識:原來,從頭到尾,他都僅僅是一個客人而已。
武隆基是一個自幼就懷有很高的誌向的人,他從來都不因為自己卑微的出身而自棄,他覺得自己隻要努力,一樣能達到別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他心目中的偶像,便是自己的祖母——當今天子武則天。老祖母當年還當過太爺爺的才人,後來又剃光頭當過尼姑,最終卻能君臨天下,他武隆基怎麽說也是龍子龍孫,憑什麽就要比她差呢?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這就是武隆基這時候的心情。
正當武隆基行屍走肉一般,緩緩地向外麵走去,忽然,旁邊閃出一個丫鬟模樣的年輕女子來,向武隆基道:“三大王,我家大王有請!”
“姑父?”
武隆基腦海裏現出一個還算俊秀但有些模糊的身影,暗暗納罕。
說起來,他雖然時常來太平公主府走動,但對於這位常年臥病在床的男主人卻並不熟悉,甚至有一點陌生。在他的印象裏,他這位姑父打照麵的次數,加起來也不超過十次,而且幾乎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並沒有任何的交流。而他每次來太平公主府拜訪,下意識裏也都沒有當這位姑父存在過,他心裏唯一重視的,隻有自己的姑母太平公主。
雖然滿心疑惑,武隆基還是靜靜地跟在那丫鬟的身後,向武攸暨的居所行去。
作為太平公主府裏麵的常客,武隆基自然知道太平公主夫婦二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像坊間傳的那樣和諧。這一點,從兩個人的居所就能看得出來,太平公主住在西苑,而武攸暨住在東苑,兩處地方之間,相隔竟有兩裏以上的距離。而且,武隆基也沒有看見過太平公主往東苑來的情況,一次都沒有!
懷著滿心的疑問,武隆基來到了東苑。
很難得的,今天的武攸暨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在他的東苑門口的涼亭裏麵擺了一小桌酒菜,坐在那裏靜靜地候著武隆基的到來。
“見過姑父!”武隆基麵對武攸暨的時候,就輕鬆多了,表情也就圓潤多了。
武攸暨轉過身來,露出那一張異常蒼白,卻頗為俊秀的麵孔:“三郎無需多禮,且坐下來說話!
武隆基略一遲疑,還是依言坐了下來。他之所以會遲疑,是因為武攸暨終究是武家的人,和當今武氏最為得寵的武承嗣、武三思以及武攸寧是兄弟。從這個角度而言,這位姑父大人,和他自己這位混跡在武家的李家人,還是政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