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請求?”
“其實倒也簡單得很。像我這樣一個常年臥病的人,想來也活不了多少年了,我對於自己的功名利祿看得倒是淡的很。隻不過,若是我撒手這麽一去,我兒崇敏幼失其怙,以後的日子……”
武隆基聽得一樂,對武攸暨倒是相信了幾分。事實上,若是武攸暨為自己求官求爵的話,武隆基倒是不會相信他,因為武攸暨這種一年大半時間都在床上度過的人,要官沒用。至於爵,他現在已經是親王了,想升也已經無可再升。
武攸暨有一個兒子,叫做武崇敏,才三歲,一直由太平公主這個做母親的在看管。武攸暨和太平公主夫婦之間雖然不和,和兒子卻並沒有關係,武攸暨為他多考慮一些,也是常理。
武隆基點點頭,很爽快地說道:“崇敏乃是侄兒的表弟,多多照看一些,也是應當的。若是侄兒借姑父的吉言,能得償所願的話,就讓崇敏來繼承姑父的爵位好了。”
武攸暨大喜過望,連聲道謝。隨即,他才道出了今日的主題:“三郎以為來俊臣一個區區八品芝麻官,為何能攪得朝堂裏麵人心惶惶,讓人畏之如虎呢?”
“那應該是聖皇的天威使然吧,有她老人家護著,不拘是誰,都難免要令人震怖的。所謂狐假虎威,莫過於此。”
提起武則天,武隆基的眼神裏閃過複雜的神色。這位祖母,無疑是令所有人不得不佩服的一個人物。以女子之身,能走到她今天這一步,就可見其人的不凡之處。但與此同時,這位祖母也是帶給他武隆基許多痛苦回憶的人,她帶個了他不堪回首的童年和至今仍然支離破碎的家庭。而令武隆基最為痛恨的是,他的生母就是被他的這位祖母給害死的,至今都不知屍骨埋於何處。
武攸暨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聖皇的天威森嚴,固然沒錯,可你也看到了,徐有功、魏元忠、狄仁傑這些人屢屢觸犯聖皇她老人家本人的權威,卻能一直生活得好好的。那來俊臣隻不過是聖皇養的一條惡犬,難道比聖皇本人更加令人震怖嗎?
不然啊不然!其實,來俊臣能屹立不倒,主要的原因是朝中的黨爭太過凶猛,李黨和武黨以及清流之間無法攜起手來,共同對付來俊臣這凶寮。三郎你想,如果政事堂的幾位相公聯合起來彈劾來俊臣,就算聖皇再寵愛這個矬子,還能繼續回護他嗎?”
武隆基點點頭,道:“姑父所言有理,隻是,朝中的黨爭由來已久,聖皇尚且無法平息之,侄兒一個小小的郡王,如何能讓他們窒息幹戈,齊心對敵呢?況且,就算我能說動一些李黨之人參與其中,武黨中人恐怕也不會聽隨我的指揮哪!”
“嗯!”武攸暨點了點頭,眼神有點複雜地看著眼前這位既不缺乏鬥誌,又不是特別莽撞的年輕人,道:“李黨的大部分人不會買你的帳。不過,有幾位曾經在來俊臣手下受過荼毒,卻僥幸脫身的,你若去聯係的話,他們必然願意參與此事。畢竟,他們都是過來人,比一般人更知道來俊臣的狠辣處,而且他們和來俊臣之間多半有血海深仇,已然不可調和。至於武黨這一邊,做姑父的倒是願意為你介紹幾位信得過的大臣。當然,大家隻是在這件事上合作一下,此事一了,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邊。你覺得如何?”
武隆基心神震動,臉上不由自主地透出些許紅暈,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了少許。
對於他這樣身份的人來說,上位就是逆天使力,必須要做出超乎尋常的大事才可能,而眼前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若是通過他的縱橫捭闔,朝臣們能聯合在一起扳倒來俊臣,他的聲望立即就能被推到一個高峰,日後再努力經營一把,未始不能成為萬象神宮裏麵那把寶座的主人。
可是,他又有些遲疑……
“賢侄莫非是在懷疑姑父我的號召力嗎?”像是看穿了武隆基所有的心思一般,武攸暨輕輕地問道。在漫不經意間,他又改了個更加親近一些的稱呼。
武隆基卻並不為之所動,訕訕地笑道:“侄兒並非對姑父的號召力有所懷疑。隻是,姑父乃是方外高人,素來懶得和俗人交往——”
“話說的再漂亮,意思還是一樣!”武攸暨毫不客氣地打斷,道:“這樣吧,我這裏有一個玉蝶,還有一份名單,你都拿了去。你直接去和名單上的那幾個人談,若是能談得攏,你自然知道怎麽做;若是談不攏,你再回頭來找我如何?”說著,便從袖子裏麵掏出一隻玉蝶和一個信封來,遞給武隆基。
武隆基一聽,再無猶豫。反正,他就是去聯係一下名單上的幾個人而已,就算是談不成,最多也就是白白跑了一點路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麽損失。而萬一成功,他武隆基達成目的之日也就指日可待了。
當下,武隆基便接過了那玉蝶和信封。
武攸暨眼中飄過莫名的笑意,臉上也泛起了倦色。他輕輕揮揮手,道:“賢侄這就請吧,我也乏了,就不相送了!”
武隆基此時對武攸暨簡直是懷著十萬分的感激之情,哪裏還敢勞他相送,連忙道謝一番,屁顛屁顛地去了。
看著武隆基走遠,武攸暨忽然冷笑一聲,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畫來。
這是一個年輕女子的畫像,紙張已經十分褶皺了,而且那畫麵上也多出一些星星點點,好像被雨水淋過一般。但是,那畫中女子山眉水眼,巧笑嫣然的樣子,卻依然栩栩如生。
武攸暨很小心地把那張畫像平鋪在石桌之上,輕輕地撫摸著畫麵,就像是撫摸愛人的青絲一般,動作是那麽的小心,那麽的輕柔。
忽然,武攸暨的眼中滲出兩行濁淚來,緩緩地從兩頰流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畫中女子的雙眸之上。
武攸暨身子一震,想要伸手去擦,但又怕把那黑漆漆的眸子擦花掉,隻能帶著一點的歉意和傷感,喃喃地說道:“對不起!芸娘,對不起!對不起!”
隨即,他用自己的袖子輕輕地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輕地、滿含深情地對那那畫上的女子說道:“等著,芸娘,你等著,我會讓那個老妖婆和她身邊所有親近的人都嚐到人世間最慘痛的滋味的!我會讓他們陷入瘋狂,我要讓他們一家子自相殘殺,我會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報應!”
漸漸的,他眼中的情意似乎開始燃燒起來,而他的語氣也變得無比的陰森、怨毒……
就在此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四弟,你冷靜一些吧,人死不能複生,你還年輕,這一輩子難道就這樣生活在痛苦的折磨之中嗎?
隨著那話音,一個身材高大俊朗的男子緩緩地走了過來。
武攸暨頭也不回,冷聲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活著的目的,我為了報仇,而二哥你和大哥為了當皇帝,那又有什麽區別呢?重要的不是怎樣活著,而是活的有沒有意義,還有你想要做到的最終能不能成功,不是嗎?”
原來,那高大俊朗的男子,竟然是武家眾堂兄弟中的老二武三思,先封梁王。
武三思搖搖頭,道:“罷,罷,我也不來勸你了!我一個俗人,和你這種已然勘破名利的高人無法說到一起去,我隻是想問你,選李旦的這個三兒子作為突破口,你覺得真的可靠嗎?”
“自然可靠!”武攸暨冷笑道:“此人小小年紀,行事果決,難得的是對於親情極為淡漠,正是我們最好的利用對象!”
武三思也頗為讚同地點點頭,道:“可惜此子了,敢打敢拚,卻不知他功成名就之日,必將受到聖皇的猜忌,以她老人家的手段,此子的下場不會比他兩位伯父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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