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聽得張易之久久無語,似乎是不怎麽相信自己一般,武攸緒又笑道:“我這人平生唯有兩個嗜好,一是易學,二是女色。關於這二點,你現在應該明白的,我就不多說了。對於易學,你們年輕人未必相信,總覺得這是怪力亂神之說,但我要說的是,很多的東西,還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信得也信不得,信不得也信得。”
張易之被他這一番話繞得暈暈的,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接口。
“就比如說我自己吧,放棄名爵歸隱山林,固然是我平生之誌,可人不都說嗎,‘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既然在朝堂為官本身也可以成為一種退隱的方式,我又何必非要追求這形式,跑到這莽莽青山中來呢?”
說到這裏,也許是有些興起,武攸緒幹脆放下釣竿,轉過身來,繼續說道:“說起來你也許未必相信,很早以前,我就從我自己還有我的那些堂兄弟的身上,看見了厄難之兆。”
“先生的意思是,你不看好武家繼承聖皇的社稷江山嗎?”張易之的聲音簡直有些顫抖了。這不是因為武攸緒和他一個不相幹的人說起這樣重要的事情,而是因為在真實的曆史上,最後武家的確是沒有繼承江山。諸如武承嗣、武三思這些人,好像都沒有得到什麽好下場!如果武攸緒能看出這些的話,這個人就比張憬藏那種號稱神仙實則屁本事沒有的神棍牛*逼太多了。
“我沒有這樣說,也不會這樣說!天道循環,世情若水,這就是咱們日常所謂‘山無常形,水無常勢’的意思了。天地萬物說來說去都離不開一個‘變’字,世間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有一定之規,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有一定之命數。我不說別人,就說我自己吧,自從搬到這山上來住之後,我感覺自己這種厄難之命已經漸漸散去了,至於能走到哪一步,甚至某一天這種厄難之命會不會去而複返,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而言,世間並沒有什麽每爻必中的相士。一個相士,有時候他算錯了,不等於他的相術就不堪,即使他算準了,也不等於他相術就精良。很多時候,這都隻是一個運氣的問題,算錯則表示運氣差,算準則表示運氣好!”
看起來,武攸緒雖然已經遠離了政治中心,政治敏感卻一點也沒有降低,說話滴水不漏,一點也不會給人留下把柄。
張易之漸漸有些糊塗起來。按理說,武攸緒的這些話,雖然算不得犯忌,但也是絕對不宜和一個外人說的。如果這種話被捅出去,他的那些堂兄弟們以後不可能還把他當兄弟了。他覺得,武攸緒和自己說這些,一定有他的深意。
“我之所以強調這個‘變’,是因為張郎你就是我這一輩子見到變得最為厲害,也最為撲朔迷離之人。”
“張郎?”張易之心下一震,知道這位高人已經認出了自己的身份。這也難怪他震驚,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麵。如果隻是憑著自己的相貌,武攸緒就能猜測出自己的相貌,那麽他就決不僅僅是個高人,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神仙了。
“莫要震驚。其實,當初第一次見到你和王家的那位小娘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並不是兄妹,甚至未來還可能有莫大的緣分。不過,我之所以猜出你的身份,卻並非因為這個,而是因為,我這幾日,恰好得到一幅你兄弟張昌宗的畫像。說實話,長相如你這般俊朗的男子,當今天下並不常見,而你偏生長得和張昌宗又有幾分相似之處,所以我方才才會故意出言試探,不想倒是被我一猜而中。”
張易之頓時苦笑,鬧了半天,人家並沒有認出自己,隻是試探而已。而他在武攸緒麵前,根本沒有任何的防範之心,說句不誇張的,如果武攸緒把他賣了,他還真有可能幫著對方數鈔票。這樣一來,他被武攸緒訛出身份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聽到武攸緒談到自己的命數,張易之的好奇之心頓時被勾了起來。其實,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不管是誰,麵對武攸緒這樣一個高人,說不想請他給相個麵,絕對是違心之言。畢竟,武攸緒可不是那些以騙取一點錢財為最終目的,看過兩本卜卦方麵的書就敢無照經營的神棍。
“先生關於小人命數的話,能否說得再詳細一點!”張易之忍不住有點熱切地說道。他急啊,武攸緒的身份擺在那裏,如果他不想說的話,張易之也拿他沒有辦法。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諸般手段在武攸緒這裏都是行不通的。
武攸緒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顯然,他也很理解張易之的這種急切。當下,他不疾不徐地說道:“從前,張郎的命數裏也隱著一個很大的厄難,而且這個厄難並非人力所能解,也就是說,即使權勢再高,資斧再厚的人想要幫你解除這個厄難,恐怕都無濟於事。不過,如今,這個問題卻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
張易之聽得頷首不已,緊張之餘,對於武攸緒的本領又有了新的認識。的確,按照他原來的命數,也就是以前的張易之的命數,恐怕是誰都救不了他的性命。不論是武家還是李家繼承了江山,都不會容許他這樣一個人繼續活著。曆史上的武則天在位的最後幾年,一直想幫助張家兄弟立功勞,攬權勢,恐怕也就是出於這一重擔心。可惜,就是憑著武則天那樣的能力,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還請先生賜教!”對於關係著切身命運的問題,張易之實在是難以保持淡定了,他的呼吸有些粗重。
誰知,武攸緒卻是赧然一笑,道:“張郎莫要再問了,說句實話,我根本看不出你這命格之所以發生變化的原因。正如先前所言,你命運中的那一重厄難本不是人力所能左右,可卻偏偏有了消融的跡象。雖然如今還存著大半,卻已經是靠著人力就能挽回的了。而你這個命數還會繼續往哪個方麵發展,我實在是不得而知了。”
張易之聽了,不免有些失望。但同時,他又有一種欣慰。至少,按照武攸緒話中的意思,自己的命運已經有了向好的方麵發展的跡象,而且如今這個命運就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也就是說,隻要努力,徹底改變命運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多謝先生指點了!”
“張郎可知我和你說這些,是為了什麽嗎?”一陣赧顏過後,武攸緒很快又恢複了他平日那雲淡風輕的模樣。
張易之知道武攸緒這等高人,一言一行往往透著深意,他的確不大可能和自己說這麽大半天的廢話。而且,他也隱隱感覺到,武攸緒說了這麽多,很可能和武家有關。當下,張易之躬身說道:“先生若有所命,但請吩咐,小人無有不遵!”
武攸緒的眼中揚起一抹欣慰之色:“孺子,可教也!”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負手在背,喟然道:“出世!滌塵!人人都羨慕那種無欲無求的境界,可天下間,又有誰真能做到呢?誰能真正出世?誰又能洗盡俗塵?你能嗎?他能嗎?至少我不能!我也不能,我不能了無牽掛啊!張郎,你明白嗎?”
張易之毫不猶豫地應道:“先生請放心,小人雖然力量勢單力孤,他日若是有事,至少盡力會護著武家無辜之人!”
武攸緒轉過身來,朝著張易之深深鞠躬。
(哎,真想不通,為什麽牛*逼也是違禁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