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高延福就讓張閑把大家聚集起來宣布旨意。
這一下,張家上下可真是忙壞了,雞飛狗跳了半天,香案擺好,黑壓壓的一大群人也跪好,高延福便從禦書匣中請出製書念了起來。
其實,這製書的內容,張易之已經知道了,就是將這次張家得到庇蔭的兒郎封為遼山縣尉員外同正,然後就沒有其他內容了。
盡管念諭旨的時候猶皇帝親臨,聆聽著都需要格外的嚴肅認真,不得喧嘩,但還是有些人沒有忍住訝異,驚呼了出聲。
從九品的縣尉?還員外同正?這在官員滿天飛的大周,還算是個官嗎?離鄉背井的去當這種官,還不如在家裏舒舒服服地當著自己的公子哥呢,吃喝玩樂少不了,還不必為公務操心。還有,箕州那地方瀕臨北京府,如今大周和契丹人正在離北京不過幾百裏外的地方大戰,萬一官軍要是輸了,契丹人打過來,可怎麽辦?
一想到這一層,不論是張家的那幾名公子哥還是他們的父兄都感覺自己先前的行為實在不值,就為了這麽個破爛官兒,值得爭麽?更有甚者,甚至忖道:“武皇如今果然是老了,囉嗦了,連封這麽個小小的官兒,都要通過正兒八經的製書。此例一開,以後那些舍人們除了寫封賞製書,恐怕也就沒時間管其他事了。這恐怕還都遠遠不夠,鳳閣大概是要擴編了,鳳閣舍人至少要擴張一倍才行。
待得張閑接過製書之後,眾人才漸漸散去。
而就在此時,高延福居然向張閑道起別來:“張公,蒿惱一夜了,實在過意不去,咱家公務繁忙,馬上就要啟程回京了,在這裏就向你道別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愕然不已。震驚之餘,還是老頭子張閑率先反應過來,笑道:“高內伯以公務為要,盡忠職守這是好事,老朽本不應該多加挽留的。不過,大家一路上車馬倥傯,旅途勞頓,總該歇息一下,才好上路。若是片刻也不逗留,未免拂了聖皇她老人家對臣下的一片體貼之情,還望高內伯多加思量。”
一旁的高力士也連忙慫恿道:“是啊,幹爹!咱們昨天才到,今天就走,豈不顯得太過匆忙了!”其實他不為其他,隻是這幾天以來,和張易之、小月兩人的關係處得十分融洽,小孩子心性,難免不舍。而且,張易之所講的《搜神記》故事正在高潮之上,他聽得如癡如醉,隻要稍微尋著一點餘暇便去找張易之講故事,若是這樣一個故事就這樣“太監”了,對他這樣一個小孩子真是無比大的打擊了。
高延福對於高力士那點小心思豈有不看在心裏的。不過,高力士的這點因素顯然不會再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力士休要囉唕,我作這個決定,自有我的道理,你就不要多言了!”高延福堅決地說道。
倒是張易之一直沒有開口挽留。一則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張家的主人,自然沒有權利挽留高延福。二則,經過這些天的了解,張易之知道高延福對於武則天的那種畏懼,已經是滲透到骨子裏了。他不會敢於去做任何惹武則天猜疑的事情。而和豪門大族過往太過密切,對於宦官而言,無疑是極為忌諱的事情。而且,高延福的這一趟出使,肯定是早有回宮期限的,若是在張家多呆一日,沿途在地方上刮地皮的時間就少一日,這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很大的損失。
張閑看得高延福執意要走,便名人端來了一些金子作為酬謝,而沿途中一直表現得極為貪婪的高延福這一次卻是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張公,聖上選咱家作為宣諭使,是對咱家的信任和厚愛。咱家自然也要回報聖上以忠誠和廉潔。張公這些東西,咱家若是受了,豈不是辜負了聖上的寵信?”
張閑還以為高延福這是官麵文章,遂笑道:“高內伯此言差矣,老朽之所以獻上這點心意,並非因為你的官位,隻是純粹因著高內伯的人品風流,想和內伯做個朋友而已,內伯若是不收,未免看不起老朽了!”
不想,高延福居然毫不留情地說道:“張公,咱家來貴府宣諭,隻因公事,咱們不談私誼,所以這‘朋友’二字,還請收回,咱家仰扳不起!”
張閑作為張家的家主,為了理事,早已辭官在家,不過他打過交道的官員可真說得上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他還真沒有見過說話這樣不留情麵的。高延福這話哪裏是在說他自己仰扳不起張家,分明是說張家仰扳不上他!
好在,此時場中大部分都已經走盡,隻有張閑三兄弟還有張易之這一輩的那幾名堂兄弟在,張閑這臉麵倒是丟得不算很大。隻是,這樣一來,既然人家根本不給麵子,沒有按照常理出牌,他早已醞釀好的其他客氣話也就再也無法出口了。
一時間,這位素來從容淡定的老人家呆立在那裏,不知所措。
而高延福微微一笑,來到張易之麵前,客客氣氣地說道:“五郎,奴婢這就去了,你家中的事情,大可不必擔心,奴婢自然給看著。若是你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的話,也盡可給奴婢去信!”
眾人聽得又是一呆。
這可真邪門了,宮裏那些沒鳥的宦官一個個不都是最為精明的麽,怎麽他們連張家的家主都不給麵子,卻對一個被掃地出門的二房庶子如此客氣?一時間,他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張易之見了這些人的表情,總算是明白過來了。看起來,六郎張昌宗的有關消息並沒有傳到張家,張閑之所以邀請他來參加冠禮,恐怕也不是武則天直接出力,而是找其他人幫忙,間接出力所致。這樣一想,張易之略略心安了一些,他還真不願張昌宗當麵首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盡管這有可能在短時間內給他帶來便利,但從長遠來看,卻未必有利。
見到高延福去意已決,張易之便笑道:“高內伯一路走好!”
高延福點點頭,便回頭喚著高力士的名字,說要上路。高力士卻拉著張易之的手不肯走。
張易之無奈,隻好說道:“力士,你快隨你幹爹去吧,至於那故事的事情,以後我寫成書信交到我母親那裏,你有暇的時候過去取了去看便是。”
話剛出口,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這小說豈不正是羈住高力士小腳的一根鐵鏈嗎?以後隻要自己好好通過小說的方式對高力士進行洗腦,怕著小子不會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團團轉嗎?
高力士見說,隻好答應,又死纏著拉著高延福去和小月道了別,才隨高延福去了。
這邊,張閱自從昨晚出了那麽件大為丟臉的事情,早已有了去意。雖然今天早上一起來,他就把張昌儀招過去狠狠地施了一通家法,弄得張昌儀至今還躺在床上沒有起來。但張閱丟掉的麵子並不會因此而回來,不論他走到哪裏,總感覺四麵八方傳過來的,都是戲謔的目光,這讓他簡直無地自容。
見高延福走了,去意自是更為堅決,高延福的身影剛剛消失,他也立馬提出走人。張閑略略思考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他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張閱留下來的確是沒有什麽作用了。
張闖見此,也一樣辭別,自然也被張閱答應。
一時間,偌大一個張家,清淨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