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居然是,李,李相公!”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從那早已變形的車廂中把裏麵兩個也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拖出來一看,頓時有人便把李昭德認了出來。
“啊,這是李相公的大公子!”隨即,同一個聲音再次響起。
“快,快去請狄相公過來看看!”說話之人大為惶急。他本以為這隻是一起普通的攔路*案子,不想這受害者居然是過去當今天子手下任職時間最長的宰相和他的長子。瞬時間,他有些後悔方才沒有把那最後一個黑衣人留下來。也許,那會成為一場巨大朝廷動蕩的導火索。
不多時,後麵的馬車被趕了過來。車子剛剛在旁邊停下,一個略顯消瘦的老人便從那車子裏鑽了出來,急得旁邊的人連連喊道:“相公慢點!”
在眾人七手八腳地幫助下,老人下了車,直奔那兩個躺著的人而來。
隻看一眼,老人便將靜靜地躺在地上的這位老人認了出來。
“李公——”老人的聲音有些嗚咽含糊:“想不到,我料想的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老人便是狄仁傑了。當他接到密旨離開幽州的時候,就已經隱約地預感到了今天這件慘案的發生。當這種預感變成現實的時候,老人的心還是狠狠地被抽了一下,萬分悲痛。
狄仁傑身邊的幾個人見了這般情形,也是黯然不已,卻不知如何去勸慰眼前這位傷心的老人,紛紛別過頭去。
狄仁傑探下腰去,把了一下李昭德的鼻息。不出預料的,這位老人經不起這麽多的折騰,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盡管早已以狄仁傑的醫術,一眼就能看穿這個事實,當這個事實得到確認的時候,他還是不免感到了一陣心酸。
忽然,旁邊的一人眼前一亮,道:“相公快看,李大公子的手在動!”
狄仁傑連忙起身來到李嗣欽那邊,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脈息,眼中燃起一陣喜色:“快,把我的藥箱拿過來!”
※※※
這一天夜裏,星光暗淡。
永豐坊外的林子裏,驀然傳來兩聲突兀的烏鴉叫聲,惹得四周的住戶大呼晦氣,紛紛起身將窗子關嚴實了一些。
恰在此時,但見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迅速地閃進了林中。
隨即,那白衣人四處張望一陣,卻沒有發現四周有人影,便沉聲說道:“既然主動找我過來,怎麽不出來?”
話音剛落,前麵的槐樹後繞出一個人來,不是別人,恰是白天刺死宰相李昭德的王熙之。
“外麵的風聲應該已經傳開了吧?”王熙之問道。
“嗯!”白衣人點頭:“李昭德那老頭子死了。不過,李嗣欽卻沒有死,而且落在了正在回京的狄仁傑手中。這是多麽大的過失,你應該知道的吧?”
王熙之眼中閃過駭然之色:“李嗣欽居然沒死?而且——狄仁傑?”這時候,他簡直把腸子都悔青了。他曾經有太多機會可以幹淨利落地除掉李家父子,而且不留任何痕跡。可惜,當時的他完全被複仇的快感衝擊得喪失了理智,竟然把那麽多好機會一一揮霍掉了,才有了如今的局麵。
“是啊,你也知道,狄仁傑此人別的本事咱們不好說,他的門生弟子多如牛毛。而且,他本人也精擅推理,見事之明,可以和姚元崇相提並論。隻要你還呆在神都一天,就有可能被他查探出方位——”白衣人認真地說道。
王熙之更加驚駭了,連忙說道:“大王也要就我啊,我為了大王出生入死,如今落到如今地步,大王若是不救我——”
“你放心!”白衣人點頭道:“梁王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你為了他的大計,在魏王身邊潛伏了這麽多年,為他老人家取得了太多寶貴的情報。這份功勞,大王豈能不記在心上?我這裏有五十兩黃金,是大王命我親自交予你的。你現在就拿上這些金子,先去外地暫避一陣。等到這陣風聲過後,你再回來。到時候,隻要你個名字進入梁王府,誰又知道你當年曾經將他們李黨的黨魁送入地府呢?”
王熙之恭敬地送白衣人手中接過兩錠金子,又生生從眼睛裏擠出兩滴眼淚來:“麻煩告訴大王。大王恩情似海,我王熙之無以為報,今後唯有將自己這條小命交給大王,大王旌旗所指,便是我王熙之衝鋒所向!”
“好說,好說!”白衣人的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笑了笑,道:“大王還有一件小事,想讓你順便幫忙做一做,不知你——”
“大王有命,小人自然遵從,還請上使吩咐。”王熙之道。
白衣人正要開口,忽然眼睛望著林子外麵,露出驚異之色:“大王,您怎麽親自來了?那您親自和他說吧!”
王熙之一愕,轉過頭去,還沒有看清林外的情況,就看見身前一涼。他緩緩地轉過頭來,就就看見一隻匕首正深深地插在自己的身前,而那隻抓住匕首柄的手,正是自己方才還感激涕零的白衣人。
“為——為什麽?”王熙之是那樣的不甘。報仇是他這十幾年來唯一的目標。為此,他不惜潛伏在魏王武承嗣的身邊,幫助梁王武三思監視他兄長的一舉一動,順便也攛掇一下武承嗣,讓他幫忙報仇。本以為,終於大仇得報,自己也可以過一過屬於自己的日子了,卻沒有想到,迎接他的,竟是這樣的結局。
“你方才不是說了嗎?”白衣人冷笑:“你願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給梁王。這真是好極了,我們大王現在正好也需要你的性命!這不正遂了你報效大王的心思嗎?你放心,你去了之後,每年的今日,大王會親自為你點上幾柱香。若是日後大王能夠登極,他老人家自然也不會忘記你的功勞,說不定會在你的族中找一個人來為你傳承香火!”
王熙之張口想說些什麽,但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太過沉重,雙腿已經無法支撐這樣的重量,雖然明知道這地上滿是荊棘,他還是緩緩地倒了下去。
次日早朝,武則天宣布的第一件事,便是任命原幽州大都督狄仁傑為內史。這也使得仕途坎坷的狄仁傑第一次成為了大周的首相。
新官上任三把火,狄相公剛剛被任命不到一刻鍾,便燒出了自己的第一把火,他彈劾魏王派人刺殺離任宰相李昭德。
李黨之人其實昨天也多多少少聽說了此事,隻是李昭德一去,李黨便如一盤散沙,沒有人能夠將他們組織起來,自然也就不能形成一個聲音。
狄仁傑的這次彈劾,就像吹響了李黨之人的集結號一般。一眾李黨大臣紛紛站起來向武則天請求徹查此案。
武則天頗為躊躇。狄仁傑的話裏意思是說,他親自救起了李昭德的長子李嗣欽,這些事情都是從李嗣欽嘴裏得知的。若是這話屬實的話,武承嗣還真是脫不了嫌疑。但武承嗣畢竟是她的長侄,位列親王,若是真查出這事情是他所為的話,就難以下台了。
思來想去,武則天還是讓秋官侍郎宗楚客主持這件案子的查辦。在她的思量中,宗楚客是武家的外甥,又和梁王武三思走得最近,應該會知道一個分寸。
宗楚客接手這個案子之後,果然夙興夜寐,放出許多衙役搜索罪犯王熙之。很快,有人在永豐坊外的一處林子裏找到了他的屍體。這案子的線索,就這樣中斷。
宗楚客很快查到了這王熙之本身和李昭德有殺兄之仇,他之所以截殺李昭德,倒也未必出於魏王的指使。這件案子的最終決斷權,又回到了武則天的手中。
過了兩日,宮裏傳下聖諭,魏王武承嗣對自己的家奴管理無方,意誌釀出大禍,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個月。至於死去的李昭德,則獲贈太師,得意厚葬。他的長子因受襲而殘疾,特準蔭二子。
一場華麗的大戲,中予以李黨和武黨中的武承嗣派兩敗俱傷而告終。不過,李黨的戰鬥力並沒有下降,反而略有提升,因為他們有了一位更加出色的領袖——狄仁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