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過去了。張易之沒有刻意地打探薑家的相關消息,但林秀還是給他打探來了一些皮毛:幾天沒有去衙門的薑縣尉,全家似乎在收拾行囊。相關產業,比如怙恃酒樓也都關閉了,懷疑已經低價轉賣給相熟的商人。
收到這個消息,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張易之還是感覺很不好受。看起來,一場平凡而甜蜜的感情,就要被扼殺在搖籃中了。
張易之也曾想過反抗,想過去找薑山,找小月,挽回一切可能失去的東西,但他最終並沒有動。因為小月那天是自己和崔氏走的,走的時候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而去了那邊之後,又沒有往回傳遞隻言片語。這在張易之看來,不啻在表明態度。
既然別人主動要斷絕,那就斷絕吧,如果一時的心痛能換回一世的心安,那麽心痛也是值得的。從來,最真摯的感情,都無法倚靠乞求而得到。
這一日,張易之終於在縣令管泛那裏看見州衙發下來的符文,關於稅銀被劫,州衙的態度居然是,讓遼山縣便宜行事,自行解決。
這個符文看得張易之大惑不解。要知道,遼山縣的稅銀關係到整個箕州的稅銀,也就關係到州衙裏麵那些大官兒們的一身官衣,甚至有可能關係到他們的身家性命。他們的態度怎麽會如此的無所謂?
“便宜行事,自行解決”這八個字,看起來,就像一個大人看見自己淘氣的兒子被人欺負了前來哭訴,便不耐煩地順口說道:“你們小孩子之間的事情,不要來煩我!”難道,這稅銀的事情,在他們看來,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嗎?
看著張易之詫異的臉色,管泛卻是沒有一絲表情,隨手將符文丟到一邊,道:“州府那邊的符文既然下來了,張縣尉你就放手去幹吧,需要什麽樣的公文,交上來便是,本縣自會簽發!”
張易之看見州衙搞出這樣一個詭異的符文,管泛居然如此淡定,心下更是了然,知道管泛一定是看過許多和這個差不多荒誕的符文,心髒已經被淬煉得見怪不怪了。當下,他便答應一聲,出了衙門,將這事情通知了李狗子,讓他負責聯絡其他的幾位兄弟。
然後,張易之自己也回到了自己的宅子裏麵,向眾人通知了此事。
眾人都是擔心不已,但見張易之早已下定決心要鏟除觀風山強人,倒也不好相勸,隻好悻悻地退走,隻有劉思禮留了下來,說道:“既然五郎要去剿匪,不如讓我隨著你去吧!”
張易之堅決地搖搖頭,道:“劉公的好意,心領了。不過,剿匪之事,既然大略已經定下,剩下的便是體力的拚殺了,劉公這把年紀,恐怕難以勝任。”
劉思禮道:“我雖然不能上陣殺敵,不過臨機決斷上,總是可以給五郎一些參考的,五郎還是帶上我為好!”
張易之還是搖頭:“我知道劉公你這人若是認真起來,深沉睿智,非一般的年輕人可比。不過,你的聰明才智,主要是表現在平日的勾心鬥角,官場角力上,在剿匪這種方麵,你沒有優勢。”
見到張易之始終不願鬆口,劉思禮隻好苦歎一聲,道:“既然五郎這般說,我老頭子也就不跟著去扯你後腿了,隻希望你能早日旗開得勝,還箕州的老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吧!”
張易之正要應答,忽見林秀匆匆地從外麵奔了進來,連忙轉向他問道:“你這樣急急忙忙的,所為何事?”
林秀喘口氣,應道:“我剛打聽到一個震天的消息!”
“什麽震天的消息,你這廝怎麽還賣關子!”麵對著自己的外甥,劉思禮不耐煩地問道。
林秀在劉思禮麵前倒還真不好賣關子了,遂說道:“皇嗣被放出來了!”
“什麽?”張易之吃了一驚:“你說武旦被放出來——”
“噓——”劉思禮聽見張易之直斥皇嗣武旦的性命,嚇了一跳,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雖然武旦現在已經不是太子,更不是當初的皇帝了,但他的名字肯定還是不可輕易直斥的。
張易之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一笑。主要是,在他的記憶裏麵,曆史上武則天死後,繼承皇位的是現在還在房州拘囿著的廬陵王武顯。直到武顯第二次登上了元良儲位之後,武旦才恢複了自由身。
而現在,廬陵王還沒有回到洛陽,武旦卻被放了出來,曆史豈不是亂套了嗎?這也就是說,張易之對於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預料了,這讓他如何不震驚!
而且,張易之和武旦的兒子風流三郎武隆基之間,有著一段不大不小的恩怨,他自然希望武隆基一直倒黴。可現在武旦被放了出來,武隆基會不會隨著一起放出來,就難說了!
“你詳細說說,到底打探到了什麽!”張易之一邊抑製住心底的異樣之感,一邊問道。
感受到了張易之對此事的重視,林秀不敢怠慢,說道:“是這樣,方才聽見一個剛從神都那邊回來的商人言道,聖皇忽然想起要今年迄今為止,風調雨順,兼且除去了朝中巨奸,朝局漸漸安穩,覺得這一切都是高祖、太祖的神靈在庇佑大周。所以,想在李氏宗親中選出兩個最有威望的,前往北京祭拜大唐的三位先君,最後就稀裏糊塗地選定了皇嗣和太平公主。於是,聖皇在幾位宰相的勸諫之下,將皇嗣放了出來,並且讓他領著太平公主一起前來北京!”
張易之聽得目瞪口呆,果然曆史的軌跡在自己穿越半年之內,就發生了重大的轉變。武旦被放出來了,後麵的路會變成怎麽樣,就難說了。
“皇嗣被放出來了,他的家人如何?”張易之連忙問道。其實,他很想直接問武隆基怎麽樣了。
林秀搖搖頭,道:“這就不得而知了!那名商人也是在路上遇見皇嗣和太平公主前往北京的大隊,才知道此事的,其他的並不知曉。”
張易之有些失望。對於死敵武隆基,他總是懷著一種莫名的擔憂,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張易之的這種憂慮就很難除掉。畢竟,曆史上這個人太厲害了,稱蓋世梟雄也不為過,可惜後來老糊塗了,親手毀掉了自己創造出來的盛世。
一旁良久沒有說話的劉思禮這時候卻忽然來了一句:“這事蹊蹺啊!”
當然蹊蹺!張易之沒有說話,卻早已看出蹊蹺了。
武則天雖然嘴裏也承認自己的武周皇朝是李唐的延續和傳承,但她一直以來都在淡化李唐對於武周的影響,為此不惜大開殺戒,將李氏宗親殺得不剩下幾個。她這種性格,怎麽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讓人去祭拜李家的龍興之地——太原呢?就算她已經決意傳位給兒子而不是侄子,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因此上,很顯然,武則天這番舉動,另有含義。
“不好,皇嗣危險!”劉思禮忽然又爆出一句。
張易之也是心下一動,頓時有了一種恍然的感覺,他猜出了劉思禮的意思。
劉思禮認為,武則天之所以放出武旦,並非要扶他上位,反而是要除掉他!武旦此人,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武則天前幾年接連找了他幾個茬,都沒有將他置於死地。現在,她想到了一個更好也更直接的手法——將他刺死!於是,便有了這場祭拜北京的旅行了。
“是這樣的嗎?”張易之心頭一動,道:“不知他們這一隊人馬要不要經過箕州,會不會在箕州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