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人馬鋪展開來,四處尋找張易之。就連皇嗣的大隊人馬,也就在這裏駐紮了下來,沒有繼續行進,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張易之的消息。
夜幕漸漸降臨,近百人紛紛回來,依舊沒有找到張易之,那男裝女子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去。
忽然,馬車內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抽泣之聲,雖然十分輕微,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之下,近處的幾個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
李狗子等人一直沒有找到張易之,心下早已生出了濃濃的不安之意,忽然聽見這哭聲傳來,更是被觸動了心事,心情也隨著陰沉了下來。
要知道,張易之對他們,尤其是對李狗子本人而言,有著非同凡響的意義。眼前的這個陣勢,在清楚地告訴他,箕州立即就要遭逢一場驚天的大變了,而他李狗子選對了道路,走上了一條陽光大道,眼前的功勞自不必說,前程也明亮了起來。
而且,多年以來,李狗子和他的兄弟們一直因為觀風山的事情,心理存在著一種極度憋屈的感覺,如今觀風山既滅,他們也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可是,那個領著他們走向這一步的人,自己卻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如何讓人不揪心!
那女子張了張嘴,似乎想訓斥兩句的,見到李狗子這幾個人頹喪的神色,隻是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回到了馬車裏麵。不一會,馬車裏傳來了一陣雨打芭蕉似的輕聲細語,仿佛是在勸解。
李狗子等人更是恍然,知道馬車內的女子和張易之之間的關係,絕非一般,否則不會聽見不好的消息,便飲泣起來。此女既然能在馬車裏麵坐著,而以男裝女子如此大的權勢,聽見她的哭聲之後,居然親自進去安慰,可見她的身份也不同一般。
李狗子既有些不安,又有些慚愧,靜默無語。
恰在此時,忽聽後麵一陣騷亂,閑碎的語聲從那邊緩緩地傳來,輕輕地撞擊著李狗子的耳膜。
李狗子一聽,撒開腿就往前麵跑去。方才,他聽見的雖然隻是零散的聲音,卻足以讓他在這一瞬間產生無盡的動力。
跑到隊伍的前列,李狗子就看見有幾個禁軍士兵正對著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似乎要將他們抓起來。那兩人中的男的將那女子護在身後,不住地和士兵們周旋。
幾個士兵都是北衙禁軍千騎裏麵出身的,平素就有一種一般人沒有的自豪和囂張,如何能受得了別人反抗。當下,他們全部都舉起了兵刃。
李狗子嚇了一跳,連忙跳上前去,大聲喝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千騎的前身,便是太宗時候創建的百騎,是從跟隨李世民打天下的親兵選出來的,李世民當皇帝的時候,不論是征伐還是遊獵,都帶著百騎。後來到了當朝,百騎規模漸大,便改名為“千騎”。但這些士兵,多半都還是從功臣子弟裏麵選出,能進入千騎的,幾乎都有不錯的家世。
因著曆史還有自身家世的原因,千騎的士兵比朝中其他所有的士兵,都要高傲很多。莫說一個捕快,就算是地方上的縣令什麽的,都不怎麽放在眼裏。見了李狗子忽然插手他們的事情,幾名士兵都有了怒意。但他們都認得李狗子,其中一個難得耐下心腸問道:“你這是何意?”
李狗子指著那男子道:“他就是我們今天下午一直在找的人!”
原來,張易之和薑小玉在小島之上歇息了一陣,恢複了一些體力,忽然腹中饑餓,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遊出了小島,然後又四處亂闖,終於看見人煙,大喜之下跑過來準備問路,不想遇上的卻是皇嗣和太平公主的車駕。
這些禁軍士兵見有人靠近大隊,腦海裏第一反應,便是:來者不懷好意!他們便圍了上去,也不給張易之解釋的機會,就想將他們抓起來。張易之自然不會輕易就範,這才導致了剛才的僵局。若非李狗子及時趕到,張易之恐怕要吃大虧。
幾個士兵一聽李狗子這話,倒是有些驚訝,紛紛狐疑地望了一眼張易之身後的薑小玉。他們都知道,今天下午大家所找的,是一個人,而眼前卻是兩個人……
“走吧,我帶你過去,好像是公主在找你呢?”李狗子拉起張易之就往前行去。
薑小玉倒是乖巧得很,靜靜地跟在張易之的身後,一言不發。
“公主?”張易之正要發問,忽然一眼看見前麵的大纛,終於明白這竟然是皇嗣的車隊,心下頗為震動。
他當時讓劉符度去尋找皇嗣的車隊報信,並沒有指望他們會親自來援。畢竟,為了一窩強人,讓身負重任的皇嗣和公主改變預先的行程,實在是有些不現實。
張易之的第一念頭是感動。他和皇嗣沒有過任何接觸,甚至連麵都沒有見過。而他和太平公主之間,也僅僅有兩次見麵而已,談不上什麽私誼。想不到,他們這兩個大人物,竟然會因為自己的求援而改變行程。這是何等的恩義啊?
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不對,莫說他和這兄妹二人沒有私誼,就算是有,以他們尤其是皇嗣武旦如此敏感的身份,如何能擅自改變行程?
張易之是什麽人?他本人隻是個小小的縣尉員外同正,卻有著一個在皇帝麵前都極為有影響力的兄弟。以皇嗣的身份,怎麽可能會這樣毫無顧慮地跑過來向他示好?他剛剛獲得自由,豈能輕易授人以柄!
張易之覺得,事情恐怕遠非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正思忖間,幾個人已經來到了那華麗的馬車前麵。李狗子用有些激動的聲音道:“啟稟公主,張少府回來了!”
馬車裏一片寂靜。隨即,終於有一個人從裏麵緩緩步出,還是方才那個男裝的女子。
“上官——”眼前的上官婉兒,比上次見到的時候,臉色似乎要紅潤了一些,眉目時間那種令人憐惜的倦意已然消散。也許,能夠離開武則天這麽多天,對她來說,實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她終於不必整日裏將心弦繃得極緊,不必半夜睡覺,淩晨起床,也不必絞盡腦汁,去應對女皇隨時隨地的刁鑽提問。
看見眼前熟悉的玉兒人,張易之恍惚覺得,自己和她之間的上一次見麵,似乎就在昨日,又好像已然曆經了上百年的光陰。他沒有在人前稱呼過上官婉兒,一時倒是不知道如何稱呼她了。
一眼看見張易之,上官婉兒的眸光裏,難以察覺地閃過一絲亮彩,隨即又很快消散。她曾經被張易之追求過,她自己並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但這並不代表她對張易之毫無感覺。事實上,很理性的她覺得,張易之還是一個不錯的男人,除了有些——嗯——
驀然間,上官婉兒的臉色冷了下去,緩緩走上前來,也不理會張易之,而是徑直來到薑小玉的麵前,問道:“這位是——”
“這是我——”張易之連忙解釋。
“這位公子,你好生無禮,我問的又不是你,你怎好打斷兩個女子的對話?”
張易之頓時無語。這是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日後必定要遇到的問題:當你同時和好幾個女子相好,而自己又不能散發傳說中那種令人戰栗的王八之氣的時候,這些女子相互之間、以及自己和她們中每一個人之間的關係,都會變得微妙,很容易就會製造出糾紛來。
“這位姐姐,小妹是張郎從山上救下來的。”薑小玉倒是鎮定,從容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