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麵傳來一個聲音:“愛卿請起,不必客氣!”後麵的馬車內,一個圓潤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張易之的思緒。
張易之聽得出來,這是太平公主的聲音。他不由有點好奇,為什麽前麵馬車內的武旦沒有說話,管泛方才那段話,明顯是在向武旦示好,他為何不出來回應一聲。
旋即,張易之便明白過來。武旦以前唄囚禁的時候,身份就敏感,如今更加敏感。他還不敢輕易接受別人的“忠誠”,擔心這種“忠誠”將他反噬,讓他萬劫不複。
皇家,這樣的家庭,真是畸形得可怕,張易之暗暗慶幸,這次穿越沒有穿到皇家,否則的話,說不定早就骨頭渣都不剩下了。
大隊人馬很快進入了箕州城,引來了無數箕州百姓的圍觀。正在指指點點的百姓們,隻是對這隊人馬的倚仗、服侍以及裏麵每個人的妍媸感興趣,他們根本不知道,這隊人馬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張易之很想把薑小玉先送到薑家,同時給薑家的人,尤其是小月報個平安。相信劉水等人回來之後,他們對於這次剿匪中出現的問題,也多少有所耳聞了,肯定一直在擔心自己。
可是,這裏終究是皇嗣的大隊,張易之也不知道這兄妹兩個,包括上官婉兒他們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不知道他們對自己是什麽態度。此時擅自離開,實在不是一個很明智的決定。他決定暫且忍耐,先等等看再說。
就在大隊人馬立即就要進入驛館的時候,張易之漫不經意地往邊上人群中望去,居然看見了薑山。薑山的身邊,是兩個頭戴麵紗的女子,其中一個,恰是他的夫人崔氏。張易之曾經見過她這樣妝扮的樣子。
而另外一個,張易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小月了。她的樣子,就算是遮住了整個麵龐,張易之還是能一眼認出來。況且,她那雙水汪汪的眸子裏,透出來的帶著濃濃情意的光亮,也不是一般人所擁有的。
而除了小月以外,薑山夫婦二人的眼神,就沒那麽友好了。他們的眸光一時傾注在張易之身上,一時又轉向張易之身後的薑小玉,驚疑不定。他們還不知道薑小玉出逃的事情,更加不知道她曾經被觀風山的強人所劫持,自然就難以理解張易之和她一個已婚的女子,為何能走在一起。
尤其是崔氏,她乃世家出身,家世非同小可,對於這自古以來,儒家的仁義道德,看得比一般人又要重一些,看見自己的大女兒和張易之走在一起,她暗暗不悅。
薑氏夫婦二人的眼神,讓張易之倍感不舒服,頗有種如坐針氈之感。但他此時又不能露出虛怯之意來,否則薑小玉定然會以為他心智不堅,不知又要鬧出什麽故事來。
而麵對著養父母還有妹妹的異樣眼神,她的芳心之內,如同有十五個吊籃打水,七上八下的。尤其是小月那無辜而又好奇的眼神,讓她充滿了負疚感。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小偷一樣,偷走了屬於妹妹的東西。
這一刻,薑小玉既茫然,又無助,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麵望去。看見前麵那挺拔的身影,依舊是那樣挺拔,似乎在向自己傳遞一種讓她心安的信息一樣。
薑小玉的心,頓時安定了一些,她知道,不管後麵的事情向哪個方向發展,他一定會頂在最前麵。
進入了驛館之後,張易之和薑小玉把馬兒還給了禁軍,自己則是在外麵的大院裏坐下,靜等著裏麵的消息。被遺忘的感覺真是不好,兩個人在樂平縣的時候,就曾經飽受了這種滋味,如今再次品嚐到了,心裏又更加要不舒服一些。
一種惱怒之意,漸漸在張易之的心底蔓延。他漸漸看明白了,武旦和太平公主並不是真的忘記了他,而是在利用這種方式,向他示威。至於是為何示威,張易之不知道,但他自認為這次剿匪,也為他們皇家的朝廷,做出了自己應有的貢獻。可是,作為皇家代表人物的皇嗣和公主非但沒有嘉獎他,反而這樣故意冷落他,令他實在很不舒服。
“看來,權勢這東西,真是個好東西啊,今日他們兩個,之所以能夠如此蔑視與我,完全是因為他們掌握著權柄。若是易地而處,我也可以以同樣的方式來羞辱他們。”張易之暗暗恚懣,臉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他暗暗下定決心,就憑著今日這番無緣無故的羞辱,他也要好好向上爬,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權勢,讓這些今日輕易羞辱他的人,常常同樣的滋味。
感受到張易之心底的不渝,薑小玉有些擔憂地看著他,一動也不敢動。
忽然,張易之一下子站起身來,準備就此離去。管他是皇嗣還是公主,管他是有什麽樣的權勢,張易之不願繼續受這窩囊氣。
薑小玉眼明手快,伸手過去,一把將張易之抓住,想要把他重新按回石凳之上。
羞惱之下,張易之也沒有在意,掙了一下,手肘一不小心撞到了薑小玉的身子。薑小玉疼得輕輕地“唔”了一聲。
張易之回過頭來,看見薑小玉的眼神裏,依然充滿了倔強,她的身子雖然被撞一下,手上卻依然用力抓著自己。
張易之頓時心軟,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坐了下來。他輕輕地向薑小玉道:“對不起!”
薑小玉手足無措。在她的印象裏,除了犯了錯的下人或者晚輩,還沒有哪個男人會向女人道歉的。
“我——我——”薑小玉語無倫次,組織不出合適的詞匯來。
張易之伸手輕輕一攔,道:“你不必說,我知道的,你是為我好!”薑小玉便訥訥地不再說話。在這一刻,她的心裏充滿了被理解的感動。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坐著,仿佛渾然不知時光正在緩緩流逝一般。張易之始終都很沉得住氣,再也沒有起身。
直到時間已經接近黃昏,屋內才走出兩名婢女,仿佛隻是恰巧經過一般,驀然看見張易之二人,兩人一齊跺腳,走過來,道:“請問,你是張少府嗎?”
張易之此時的心情極為平靜,根本不像是在這裏靜候了幾個時辰的,倒像是剛到的一般。
“正是,不知姐姐有何見教?”他知道,這兩個婢女是一路上服侍太平公主用的,倒也不敢怠慢。
“真是對不起!”其中一個赧然笑道:“剛進這驛館的時候,公主就吩咐了,說張少府為了剿匪,十分辛苦。今日又遭一番旅途勞頓,正宜回家歇息,讓我們來傳她的教意,讓你先回去歇息。我們兩個也是太忙,一時竟然忘記了,張少府你不會怪罪吧?”
張易之知道這話純粹是扯淡。公主的教何等重要,他們當時收到的時候,若是沒有特別的吩咐,早就來通知了,又怎麽會忘記掉呢?分民是太平公主為了讓他等著,專門讓兩個婢女等現在才來傳。
不過,這時候的張易之,已經是十分的平靜了,隻是灑然一笑,道:“兩位姐姐都是公主身邊的貴人,忙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下官如何敢見罪!”
“那就好,那就好!”另外一名婢女笑道。
張易之也不願和她們多糾纏,有些虛偽地笑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多謝兩位姐姐了!”
兩名婢女點點頭。張易之便領著薑小玉緩緩地走出了驛館。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一名女婢幽幽地說道:“公主還說他定然等不住的,想不到以她老人家的聰明,竟然也會猜錯呢!”
“別管了,去回稟吧!”另外一個婢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