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帶著深深的惋惜。
“什麽輸了?”女子詫異地說道:“你這死老頭,也真是的,說話總是隻說一半,卻不把事情給說清楚,弄得人家不上不下的!”
張易之被一句“不上不下”勾起了興趣,停下身子。從這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年級已經不小,想不到她用詞居然如此銷魂。
“朝廷的大軍,又被北蠻打敗了,而且這一次是大敗,據說十八萬大軍所剩無幾,就連行軍大總管王孝傑自己,也戰死了!”中年男子的聲音,顯得憂心忡忡。
張易之聽得一震。他略略知道一點曆史,知道在最近的一兩年,大周在和契丹的大戰中,曾經經曆過一次大敗,想不到這事情並沒有被蝴蝶相應所影響,還是發生了。張易之心下暗暗對契丹現在的主帥孫萬榮佩服不已。要知道,在不久以前,張易之就曾經在箕州粉碎過他奇襲太原的毒計。想不到他並沒有受到毒計落空的影響,居然在短短時間內便調整了過來,又擊敗了大唐的大軍。
“哎呦!我的個娘!”中年女子誇張地叫道:“十八萬人?想那契丹蠻子加起來,也沒有這麽多吧,怎麽如此大軍,會敗給契丹蠻子呢?”
“兵再多,沒有好的大將又有什麽用!咱們大周啊,自從程務挺程大將軍去了以後,軍隊的戰力和戰心,都遠遠不如從前了,敗給北蠻又有什麽好奇怪的。據說,我們這次的這位王孝傑王總管之所以能獲得專閫北疆的機會,隻是因為他在朝堂上打瞌睡,才被聖皇點名去幽州的。這樣的一個糊塗將軍,你說能打什麽仗?”或許是天高皇帝遠,這村裏的人說話,比大城大邑裏的人要來得直接得多。
“是啊,我聽說女皇帝這些年,用的將軍,除了是他們武家的親戚,就是一些沒本事的老頭子。有本事的倒不是沒有,她不怎麽敢用,生怕他們造起反來——”
“噓!這話可不能到處亂說!”男人自己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止住了他渾家的話頭。
那女子顯然是一個讀過書的,倒也警醒得很,遂轉移話題,問道:“朝廷敗了就敗了,和咱們有什麽關係?就算北蠻打下了幽州,想要打到神都,也不可能吧?何況,咱們這裏還在神都的南方呢!”
男子憂心忡忡地說道:“我倒不擔心蠻子打來。他們的人太少了,想要踐踏我大周的整個北方,不可能。就算他們有這個本事,契丹人也不會在一旁看著的。我憂心的是,這次兵敗,朝廷肯定要馬上征糧征稅來籌備軍資,準備反擊。畢竟,我煌煌天朝,這樣慘敗給北方屬國,這在大唐開國一百多年以來,都是沒用過的事情。朝廷咽不下這口氣的!”
張易之聽得暗暗讚賞。覺得這個家夥倒是個憂國憂民的人,一邊為國家的兵敗而煩憂,一邊又為百姓賦稅加重而苦惱。張易之決定,等下偷完東西之後,留下足夠的銀子,算是補償。
一念未了,忽聽那女人接道:“那豈不是正好,咱們家已經好久沒有進項了,這次征斂,又可以趁機上下其手……”隨即,這女人又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奸笑聲。
“你這女人怎麽回事,說話做事一點也不動腦子!朝廷這些年以來,連番大戰,尤其是這兩年以來,征斂如此頻繁。而每一次,我們都在其中拿到了好處。這些年以來,村裏除了我們家以外,都成了窮鬼。現在,那些人對咱們家,已經是恨之入骨了。上次征斂,咱們雖然勉強達到目標,卻差點被那些刁民打死。現在,若是再征斂,不要說上下其手,就算是正常的目標,我們恐怕都無法收到呢!這些窮鬼,可是難纏得很!”男子唉聲歎氣地說道。
張易之聽得差點別過氣去。剛還誇這人憂國憂民,沒有想到轉眼間這形象就給徹底顛覆掉了。這樣的現實,他真有點難以接受。
“可是,你是保正,豈能怕了這些窮鬼!”女人兀自不服,說道。
“你一個婦人,懂什麽!”男人終於有些惱了:“這種事情一旦鬧大了,鬧到上麵去,昔日的事情說不定都會被一一抖出來。到時候,咱們就算上下打點,能躲過一劫,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而且以後在村裏麵,人人與我們為敵,我們還怎麽過下去?”
聽到這裏,張易之再也沒有興趣聽下去,先在這屋子裏一番轉悠,找到了一個麻袋。然後,他又來到廚房,看見什麽鍋碗瓢盆、油鹽米醋,還有整條的熏肉等等,反正是見什麽好的,就拿什麽,沒有一丁點把自己當外人的樣子。最後,他終於把那麻袋裝滿,才意猶未盡地離去。
當然的,張易之離開這屋子的時候,很是費了一番手腳,才將這沉沉的一個大包袱運了出去。屋內的人都聽見了一些動靜,不過他們是白日做了太多的虧心事,夜間明明聽見動靜,夫妻兩個也是相互推脫,不敢起來。
出了這宅子以後,張易之又是且行且走,經過了很久,才回到了自己新建起來的巢穴。
到了門口,張易之正要推門進去,忽然聽見裏麵隱隱有聲音傳來。張易之側耳一聽,居然是抽泣之聲。
張易之嚇了一跳,也顧不得那個大麻袋,立即推門進去。
這屋子太過簡陋,門板之間的縫隙比較明顯,雖然沒有門窗,月光也能滲透進來,在裏麵形成一條又一條的光柱。而窈娘的身子,就若隱若現地映照在這些光柱之中。她居然沒有躺在床上,而是趴在地上!
張易之嚇了一跳,連忙衝上去扶起窈娘,道:“你怎麽了?”
窈娘看見張易之回來,漸漸收起了抽泣之聲。此時聽見他發問,忽然鼻子一酸,又大哭起來。張易之一向知道,窈娘一個極為堅強的女子,想當初自己救他出喬府的時候,她腳上受了重傷,卻哼都不哼一聲,最後甚至還親手手刃了一個圍攻之人。還有,方才她受了重傷,也一直沒有吭聲。想不到這樣一個女子,居然有這樣嚎啕大哭的時候,倒是讓張易之有些無措。
“我,我還以為,以為你——”窈娘含含糊糊地說道。
“怎麽會呢?”張易之為之莞爾,想不到這樣一個堅強的女孩子,也如此怕黑,怕孤單。
“我不是怕,我隻是有點傷心罷了!”窈娘解釋道。
張易之恍然。原來,窈娘以為自己之所以迷翻她,是為了逃跑。他苦笑一聲,道:“你啊你,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或許是有些過意不去,窈娘終於止住了哭聲,略帶歉意地說道:“對不起!”
張易之笑了笑,這才注意到此時的小娘子,居然是連上身的抹胸,都沒有重新穿上的。為了避免尷尬,他也不點破,隻是詐作不知,將小娘子抱起來,放到“床”上,然後說道:“我方才下山,‘借’了一點必須的生活日用品還有食物來。你放心,以後我出門,盡量都帶著你,若是萬一不能帶上你,也會和你說清楚,絕不會像這次這樣不告而別!”
窈娘的心中升騰起淡淡的甜蜜,“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張易之又說道:“你今天受了傷,身上沾染了血汙,衣衫也髒了,不能再穿。我剛才在山下,也為你弄來了一身衣裙,等下我打來水,幫你擦拭一番身子,然後幫你換上吧!”
窈娘再度鬧了一個大紅臉,好在夜色深沉,張易之倒是沒有看見。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