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幽徑,加上旁邊高高的樹木,組成了前往“積德樓”的道路。
張閑老頭子走在前麵,張易之緊跟在後。這地方人煙一個也無,四周靜悄悄的,實在是有幾分陰森恐怖。
“這‘積德樓’,乃是遵照我們張家在定州的第一代先祖遺言建立的。他曾有言:‘謹小慎微,可五世平安;積德行善,可致百世富貴。’隻可惜,我們這些後世子孫,多有不肖之輩,非但不能光耀門楣,反而令祖宗跟著我們這些子孫蒙羞,真是愧煞,愧煞啊!”
老頭子輕聲地歎息,居然很有幾分情真意切的樣子。
張易之對於“光耀門楣這幾個字十分的膩歪,隻是一笑置之。
老頭子一番激情演講,得不到任何回應,也有點尷尬,便又說道:“這‘積德樓’裏麵,有著我們曆代祖先流傳下來的一些文書,器物。比如說,上朝用過的笏板,皇帝頒發的製書,還有一些當時穿過的官袍、官帽,還有一些畫像。這些都是用以鼓勵我們這些後輩積極進取的。也有一些文書和器物,是用以記載這麽多年以來,家族裏發生的一些失德、不肖之事,典型的就是《恥辱錄》。這些器物一直都封存於這樓上,很少有人能有機會看見。所以,我希望,你今日翻看那《恥辱錄》之後,對於裏麵記載的事情,看著便是,不該多言的,切勿多言!”
張易之點點頭,道:“伯父放心就是!”說實在的,他對於張家歸屬感欠奉,但也絕對沒有恨意,所以實在是沒有理由去宣揚張家祖上的那些醜事。況且,張家的祖上,也就是他張易之的祖上,這種血緣關係,不會因為他個人對張家的感情而改變。
張閑點點頭,掏出鑰匙,打開了前麵的一座樓。
張易之沒有想到,這裏麵這麽多看起來頗為氣派的小樓,都不是這“功德樓”,反而是眼前這座矮矮小小,看起來甚至有點破舊的樓,才是真正的“功德樓”。要知道,這樓的大門之上,甚至都沒有掛匾額!
張閑顯然看出了張易之的疑惑,道:“當年先祖的遺言曾道:‘功德在心不在形。’後來,我們建這‘功德樓’的時候,想起先祖的這句話,也是感慨,有種頓悟的感覺,便把這樓修得極為簡樸,沒有大興土木。”
張易之點頭。他對張家的先人,還是很有幾分敬意的。不得不說,這些能開創一個豪門的人物,沒有一個簡單。這就像開國之君一樣,自古以來,曆代的開國之君,真沒有一個是尋常人物。他們或許名聲有些狼藉,事業上的成就,卻非一般人可以望其項背。
而開創一個家族,和開創一個朝廷,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僅能力要強,還必須要好的名聲。這些人,必須要成為後世學習的楷模。從這個角度上而言,開創一個家族,比開創一個朝代,更加不易。
走進這破舊的“功德樓”,張易之發現這裏麵居然是一塵不染,打掃得異常的幹淨。這裏麵的一桌一椅,擺放都極為整齊。和這樓有些猥瑣的外部環境對比一下,這窗明幾淨的內部看起來真是舒服了很多。
“這‘功德樓’平素是沒有人能進來的。而且,在如今的我們張家,有資格進來的,也是寥寥無幾。所以,這裏麵的清潔,都是由曆代家主親力親為的。你以後若是成了張家的家主,也難免要三天兩頭的打掃這裏。這事情看著容易,實則也頗有幾分不易啊!”張閑肅然道。
張易之第一次對張閑這個老頭子刮目相看。不管他作為一個家主,對自己這個家人如何,不管他在處理家務的問題上,是不是曾經以公謀私,不管他將張家帶到了一個什麽樣困難的境地,老頭子的這手家務做的不錯。
想一想,老頭子都這把年紀了,頭發胡子全白了,連走路,都有幾分不穩。加上老頭子平日養尊處優,被人服侍慣了的,他卻能將偌大的一座小樓,收拾得如此幹淨整齊,真是難得得很。
張易之放眼望去,那些桌子之上,果然是擺著不少的笏板、奏章一類的東西,還有一些是詩文稿子,看起來也頗為顯眼。
張閑不言,把張易之帶到了二樓的一個小房間門口,道:“其他的你且不必看了,以後你若是要看,也有機會。這房內,隻有一本書,就是本族的《恥辱錄》,你自己進去看吧,我先去門口坐著,你看完了,自己下來便是!”
張易之點點頭,道聲謝,推門走進了這小房間。
恰如張閑所言,這小房間內別無他物,隻有一個蒲團、一張矮幾,那矮幾之上,赫然擺著一本厚厚的書,書麵之上的三個字,果然就是“恥辱錄”!
張易之在蒲團上跪坐下來,拿起這本《恥辱錄》便開始翻看。
這時候,張易之的心情,可說是極為激蕩的。這多年以來,一直籠罩在他心頭的那個巨大的謎團,就要揭開了,饒是張易之一直很是鎮定,也難以抑製心裏的激動,他的手,略略有些顫抖。
翻開書的第一頁,便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序言,張易之直接跳過去。後麵,終於出現了一些正文。
這《恥辱錄》上的內容,是一條一條列得很清晰的,按照事情發生的時間,一件一件地往後排。基本上,都是一件事情占一頁紙。其中有一部分特別重大的事情,會超出一頁紙,而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圖文一類的證據。
張易之一番看,終於發現這張家自古以來,人渣還真是不少。因貪贓枉法、欺男霸女而入獄的,便有十幾個人。還有一些兄妹亂*倫、叔嫂扒灰甚至是妯娌磨鏡這一類的猛料充斥其間。總之,這樣的事情,隻要是傳出去一件,定然引起轟動效益,對整個張家的聲譽,構成重大的打擊。
張易之越看越皺眉頭,為這書裏這些人的行徑感覺頭皮發麻的同時,他也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擔心:“難道我們二房,當初也曾犯下這一類的罪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連張易之都難免要感覺,張家本族對二房的懲罰,也不算太過絕情了。
張易之又往後翻了幾頁,心情越來越顫栗,他發現,他眼前出現的那些事情發生的日期,離著當初二房被流放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終於,張易之再次翻過一頁紙,頁麵一滑,落下一張畫像來。張易之小心翼翼地放下書,打開那張畫像,往那畫上的人一看,不由得神情一凝。
畫麵上,一個女子的形象栩栩如生。這女子雖然是畫中之人,卻有十分相貌,縱是張易之見慣了慕雲飛、武裹兒這樣的美女,見了此女,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種罕有的驚豔。但從相貌上而言,這女子和張易之的幾個妻妾,絕對是一個級別的。
這作畫之人的畫工,顯然是極為出色,那畫麵上的女子雙目留情,眉宇之間隱然流露出一種半羞半喜的風情。而這作畫之人,竟然能把這樣的細節,都描繪得十分清晰,可見畫工之精良。
張易之第一眼看這女子,隻有驚豔,待得再看第二眼的時候,驀然生出了一種頗為熟悉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女子。
恰好,那畫麵的旁邊,有一列小字,張易之定睛一看,卻是:“儀鳳元年正月初九,太原女子韋氏蘭心婚前自繪!”
“原來,這個女子,便是六郎的生母,韋氏,怪不得我有這種熟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