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雲大約四十歲上下,長相平凡,神態有點冷淡,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對張易之表現出親近之意。
張易之對此也並不介意,反而頗為理解。呂雲能在他現在這個年紀,做到正四品上階的官位,是十分的不容易的。若是他並沒有多麽雄厚的背景,隻憑一己之力升遷的話,他這人還是很有幾分本事的。一般有本事的人,都心高氣傲,不願服人。這呂雲當這太子衛率府的堂官,本就夠憋屈的了,總共才百多號人,還處處受到皇帝的掣肘,根本沒有什麽發揮的餘地,偏偏他那位副將卻在北疆一再立功,聲勢上遠遠超過了他。要權沒權,要名沒名,設身處地地為呂雲想想,張易之也覺得呂雲對自己的冷淡,不是沒有道理。
“末將參見呂將軍!”張易之現在隻是沒有論功行賞而已,一旦論功行賞,地位肯定在呂雲之上,但他還是擺出了足夠恭謙的態度。畢竟,今晚的事情,若是沒有呂雲點頭答應的話,有些難辦。
呂雲許是沒有想到張易之的態度如此卑謙,冷淡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幹巴巴的笑容:“張將軍免禮,你乃天子寵臣,又是國家的大功臣,我可受不了你的大禮!”
張易之順勢頓住。穿越這麽久,他還是不怎麽適應這時代人動不動就行大禮的習慣。呂雲攔住,倒是正合他的心意了。
呂雲乜了張易之一眼,指了指對麵的矮幾,道:“坐吧!”
張易之連忙說道:“末將實在是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擱,就站著和將軍說話吧!”
呂雲點點頭,道:“也好。張將軍,你是如何進的這皇城的?”他明明聽見張易之說有要事,卻並不追問這要事,反而是提到了張易之出現在皇城這件事情。這隻是一句看似普通的問話嗎,卻極具攻擊性。若是張易之不能給出一個很好的回答,呂雲完全可以把他綁起來交給皇帝。不管皇帝怎麽處理,張易之的麵子總是丟了。況且,私自混進內宮,圖謀不軌的嫌疑很大,以武則天的性子,就算再寵愛張易之,也不可能輕易放過。
張易之暗暗皺眉。一聽這呂雲的問話,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廝對自己有成見。以現在張易之的身份,自然是不必把自己這位臨時的上司放在眼裏。但今天晚上不行,今晚的事情,正是這呂雲該管,繞不開他去。
張易之道:“將軍,關於我進宮之事,明日我自會親自找聖皇解釋清楚,現在事情緊急,實在不宜耽擱了!”
呂雲臉色略略變了變,顯見頗為不悅。但他沒有立即發作,道:“你且說說,有什麽要事!”
張易之暗暗有些恚懣,忖道:“擦,看老子長得比你帥,功勞比你多,你就擺這幅嘴臉給老子看嗎?今天晚上有求於你,老子忍了,下次老子一定要找回來!”也難怪張易之惱怒,現在神都城裏麵的百姓見了他,就像蜜蜂見了糖一樣,不管男女老少,一個個都親熱得不得了,急巴巴地向他湊過來,這呂雲作為同僚,態度不但不親近,反而如此半死不活的,豈不令人惱恨!
“末將得到可靠消息,今晚有人要發動宮變,分別對聖人和太子殿下下手,末將希望將軍能調動本部兵馬,立即前往東宮保護太子!”張易之也不好將自己所知道的事實全部都說出來,隻好含含糊糊地說道。
“啊——”周圍幾個下級軍官一聽,紛紛失聲驚呼,壓抑之情溢於言表。那呂雲的神色也是略略一變,旋即,他忽然拍案而起,指著張易之厲聲叱道:“胡說八道,當今聖人懿德波與天下,懋功澤被四海,天下臣民莫不心悅誠服,誰又敢發動什麽宮變?我看你言語含糊,神色閃爍,分明是在這裏胡言亂語!哦,我明白了,那個意圖發動宮變,圖謀不軌的,恐怕就是你本人吧!”
張易之簡直給這廝氣樂了。誰都知道,作為臣子,要想謀奪天下,絕不是靠一次政變就能成功的。像張易之這樣既沒有軍隊基礎,又沒有朝中勢力的,就算殺光了皇宮裏的每一個人,立馬也會被其他的勢力所絞殺。所以,宮變主謀,幾乎都是皇室中人。這個道理,張易之懂,旁邊的那些士兵也都懂,呂雲又怎麽會不懂呢?他如此說,不過是找茬而已!
“呂將軍,末將以為,張將軍不是那樣的人,末將曾經和他並肩作戰,相處數月,他並沒有謀奪天下的野心!”這時候,旁邊一直一言不發的阮西陽終於看不下去了,出言說道。
周圍還有幾名下層軍官也紛紛附和。他們要麽是和阮西陽交好,要麽是手下有士兵隨著張易之北上過的,對張易之頗為敬佩,還有一些則是根本聽出了呂雲這言語中的不合邏輯之處。
呂雲卻不為所動,冷哂道:“諸位袍澤,我知道你們都聽說過張易之在北疆所立下的功勞,對他敬仰有加。不過,一個人的野心,是會隨著他功勞的增大而增大的。當初的他也許沒有什麽野心,如今卻不好說了。再說了,那黑沙城鐵桶一般的地方,誰能輕易逃出來?我甚至懷疑,此人和突厥人有所勾結,此次回到神都,就是為了破壞我大周的朝局而來的。否則的話,怎麽會這麽巧,他本來可以正大光明地前來覲見聖人的,偏要趁著這夜半時分,蒙混進來!諸位,若是你們還信得過本將軍的話,立即把他拿下!”
“哈哈哈——”呂雲一番言語尚未說完,張易之狂笑起來。他終於看出來了,這呂雲並非對自己有什麽成見,他根本就是武隆基那一夥人的同謀者。怪不得此人對於張易之的所謂急事並不感什麽興趣,從頭到尾,一心就將矛頭指向張易之,妄圖把他給拿下。
一群軍官臉色陰晴不定起來,顯然是有些被呂雲說動。他們這些武人,大多沒有讀過什麽書,也不大懂得什麽道理,很容易偏聽偏信。隻有阮西陽的神色始終不變,淡淡地看著張易之,等著他的回答。
“你笑什麽?”呂雲冷哼道:“理屈詞窮了,妄圖以一笑來代替解釋?你開始太小覷我,小覷我們這一群兄弟了,大家都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豈能被你一笑慌了手腳?”呂雲顯然也是經曆過一些大場麵的,並沒有因為張易之的狂笑而心神失守。至少表麵上,他極為平靜。事實上,如果他真的是武隆基那邊的同謀,的確是不必急,隻需要保證太子衛率這邊不發兵,那邊的宮變就會成功,一時之間,將不將張易之拿住,也就無關緊要了。
張易之止住笑,轉向阮西陽道:“阮校尉,我且問你,我猜這位呂將軍平素並不會經常在太子衛率府過夜的吧,是不是?”
呂雲神色一變,卻沒有辦法製止阮西陽實話實說:“張將軍所言不差。呂將軍今年這是第二次在在太子衛率府過夜!”
張易之冷笑道:“這可真是巧的很,偏偏今晚上宮中將有亂事起,你就住在這太子衛率府中。而且,我是來搬救兵的,你卻不問情由,用一些添油加醋毫無根據的臆測之言來汙蔑我,往我臉上抹黑,妄圖阻止我搬救兵,這又是何道理?”
呂雲臉色一變在變,眼中中射出狠厲的光芒。他忽然一把拔出腰間的佩劍,遙遙指向張易之,道:“胡說八道,你被本將軍識破,非但不立即認罪,反而反咬一口,真是陰險惡毒到了極點。也罷,本將軍今日就親自將你拿下,也免得你憑著你這張能說會道的嘴巴到處施放厥詞,動搖軍心!”
言罷,他挺刀向張易之逼過來。
周圍的那些小軍官現在是聽著兩邊的話,都覺得有道理,又都覺得好像也有漏洞,不知應該相信誰為好。看見呂雲動手,他們紛紛讓開,心下暗暗決定,作為凡人,自己不卷入這場神仙之鬥。
張易之一看那呂雲這不要臉的說不過就動手,又暗暗罵了一聲“無恥!”不過,現在也沒有辦法退縮,隻有正麵相迎。看著呂雲的出手,張易之也有些心驚。看得出,這個呂雲能爬到今天的高位,實非幸致,至少他的武藝是極為不錯的,長劍揮出,手上的那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就給了張易之一種行家的感覺,張易之知道,就算是公平決鬥,自己也不是此人敵手,更遑論現在對方手上有兵刃,而自己空手了。
張易之咬了咬牙,現在是明知不敵,也隻能硬上了,總不能坐以待斃。他冷哼一聲,閃身迎了上去。
呂雲的眼中忽然射出一縷陰冷的寒光。他手中長劍一抖,劍花閃耀,那劍尖就像一條毒蛇一般,驀然換了一個方向,居然是直指張易之的咽喉!他的目的,不是如他所言,要生擒張易之,反而是要把張易之格斃在當場!他先前所說的“拿下”張易之的話,不過是麻痹張易之的意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