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向西邊落下去,一些狩獵隊伍開始回歸。這些提前回歸的,多半都是那些自度沒有機會取勝,自動放棄的。這些人,要麽是在前麵兩天的比賽中接連敗北,對今天的比賽本就沒有什麽期待的,要麽是今天運氣實在太差,總也達不到什麽什麽像樣的獵物,主動選擇放棄的。不管是哪一類,他們的所得都是極為稀少,有那麽一兩支隊伍甚至空手而歸,因為他們打到了一點獵物之後,居然原地玩起了野炊,燒烤起來吃掉了所有的獵物。
而太子和魏王武三思像是在賭氣一般,遲遲沒有回歸。大家對此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畢竟這次的比賽終究還是他們兩個之間的比試,他們兩個是不大可能浪費一點比賽時間的,隻要還沒有到截止的時刻,他們都會一直努力爭取獵殺更多的獵物,以期將對方徹底壓製下去。
一隊人馬回來了,又一隊人馬回來了……
又是一隊人馬回來了!眾人都懶得向南邊那隊正在向這邊急劇靠攏的人馬望去,現在這個時刻,回歸的隊伍一隊接著一隊,實在是太頻繁了。而且,大家幾乎都明白,來者一定不是今天的兩個主角——太子武顯或者魏王武三思。對於其他人,大家自然是沒有什麽興趣的。甚至於,大家對於今天誰能奪魁,都沒有興趣,隻想知道武顯和武三思兩個人之間的勝負。
然而,還是有人發覺事情不對了——這支正在向這邊靠攏的人馬,人數太多了,而且都是步兵。要知道,行獵是人馬,都是十人為一組組成的,就算是十組或者二十組人馬組合在一起,也不至於有如此大的規模。再者,出去行獵的都是騎馬的,而這支人馬全部都是步兵,豈能不令人驚異。
“站住!”前麵的千騎兵馬發覺不對了,厲聲喝止。
回答他的,是一陣箭雨,那個發喊的千騎士兵,和他身邊的幾個夥伴,隻在那一瞬間,就成為了刺蝟!
眾人這才意識到,又是一場兵變發生了!這一次的凶險程度,比起上一次來,又要更甚幾分。因為,這一次的事情,發生在宮外,不可能會有援軍前來。而且,先前十分意外的,千騎的主力部隊已經被派遣出去,至今還沒有回歸,現在這邊剩下的兵馬,隻有區區三百人而已!
群臣嘩然,發一聲喊,哭喊著四散逃命。隻經過一霎那,方才還喜氣洋洋,一派祥和景象的莊園,就變成了一個充滿了恐懼和血腥的修羅場。為了逃命,眾人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作為上位者的“範兒”。
武則天也是慌亂。她見過的大場麵固然是多,甚至前不久就經曆過一次兵變,甚至死裏逃生。但這一次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意外了,誰也沒有想到,在千騎的監視之下,還有人能調動眼前這麽多的兵馬而不被察覺,待得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武則天知道,一定是有些環節出了問題,但她一時間也想不透。不過,現在不是追究那些的時候,她現在需要逃命。天知道這莫名而來的叛軍的目的是什麽,說不定就是衝著她女黃的老命而來的呢。
“救駕!救駕——”
武則天有些歇斯底裏,嘶聲狂喝,在上官婉兒還有身邊的宦者保護扶持之下,迅速後撤,而那些留下來保護她的千騎兵馬紛紛迎上前去,擋在他們幾個的身前,努力為他們的逃生製造機會。
千騎乃是皇帝的護衛部隊,幾乎是皇帝走到哪裏,千騎就跟到哪裏。千騎裏的每一個士兵,都是經過嚴格甄選的,在忠心和能力方麵,都是沒有問題的,就算是戰到絕望,也很難奢望他們會投降。而眼前的兵馬雖多,想要在很短的時間內消滅千騎,不啻異想天開。
就在此時,武則天的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向前跪倒,道:“臣張仁願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武則天一看來者是張仁願,心下踏實了不少。她知道,張仁願乃是宿將,他雖然不能隨心所欲地控製對皇家最為忠心的千騎,卻能鼓舞千騎的士氣。他的出現,無疑會大大地提升千騎的戰鬥力。
當然,武則天對於張仁願,也不是沒有怨言的。這廝作為千騎的主帥,就該一直緊跟在她的身邊保護她的,而今這場麵已經亂成這樣了,他才出現,實在是有虧職守。而武則天最為不能容忍的,便是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調動,千騎派出去的探馬居然沒有發現,失職實在是太嚴重了。
武則天已經決定,隻要躲過這場劫難,回京之後,定然不能放過張仁願。盡管這位老將乃是當今朝堂之上,罕有的幾個能打仗的將軍之一,她也絕不會輕易姑息。武則天的性格就是如此,她可以極為大度,可以容忍常人所不能容忍的,但若是有人對她稍稍形成威脅,她會毫不猶豫地將之徹底除掉。
“張愛卿來得正好,賊子猖獗,你速速領著眾人平亂,他日回到神都,朕重重有賞!”
武則天雖驚不亂,她已經看清楚了,叛軍的人數大約在五六百之數,對上這三百人的千騎,固然是有人數上的優勢。不過,千騎的個人戰鬥力,在天下軍隊之中,號稱第一,絕非等閑,麵對兩倍於自己的兵力,本身並不怵,況且,看看時候,其他的千騎兵馬也會陸續返回,若是太子或者魏王那邊兩部分千騎兵馬中有一部分返回的話,立即就能扭轉局勢,將叛軍徹底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
張仁願抬起頭來,看見前麵叛軍和千騎已經開始接戰,應諾一聲,拔出佩劍,搶上前去。
正當他經過武則天的時候,他手中的佩劍忽然一個轉向,朝著武則天身上招呼過去!
這一下變起突然,誰也沒有想到好好的張大將軍,會莫名其妙地向女皇行刺,很多看見這一幕的人都頓住了腳步,無比詫異地向武則天這邊望來。
沒有任何懸念的張仁願手中的佩劍一下子抵住了武則天的脖子,一縷森森的寒芒,照耀在武則天那張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將這位女中須眉襯托得無比的落寞。
“你……張愛卿,你這是作甚?”武則天倒還冷靜,並沒有被嚇得尿褲子:“朕自認對你不薄,你為何要如此對待朕?”
張仁願轉過頭去,並不望向無比落魄的武則天,而是望向因為目瞪口呆而忘記了廝殺的千騎人馬,道:“陛下,請讓他們放下武器吧,臣也不希望看見自己手中利刃出個什麽差池,將陛下送入不測的境地!”
武則天眉頭一皺,道;“你為何要背叛朕?”
“還是讓我來告訴陛下吧!”叛軍之中忽然走出一個人來,一張俊臉之上,掛著淺淺的笑靨,給人一種事事成竹在胸的感覺。
“是你,張易之!”武則天一看那人,簡直難以置信,一雙眸子瞪得老大。而她身後的上官婉兒也是一臉驚詫之色,不住地輕輕搖頭,顯然是不相信那個人就是張易之。
本來,以張易之的威望,雖然是招搖軍大將軍,其實並不能控製招搖軍。張易之在招搖軍中,唯一能如臂使指的,也就是闕特勒和他手下的五十人而已。他奉了武則天的聖諭北上,根本不可能擅自脫離隊伍,更不要說引動大家一起來發動叛亂了。好在,武攸緒出麵了,可真別小覷這位神棍在大周臣民心目中的地位,有他出麵,加上張易之又帶來了太子親許的諸般好處,張易之還真就說動了那支隨他一起北上的招搖軍,大家願意為了榮華富貴以及武神棍所預言的順利兵變而拚搏一把。
然後,張易之便引了五百招搖軍外加闕特勒和他手下的五十人,早早來到了這嵩山之上,就潛伏在武神棍的梅園周圍,而其他兵馬則繼續北上,並且製造出張易之仍在軍中的假象,並沒有引起懷疑。
武神棍身份特殊,他的梅園是沒有人敢搜查的。所以,第一二天,千騎並沒有發現這支近在咫尺的兵馬的存在。第二天晚上,張仁願被說動,回去之後更是找個借口撤回了探馬,張易之等人今天的行動,才能行動如此順利。
“不錯,正是微臣!”張易之笑道。他可沒有這時代很多人堅持的所謂的忠義,說白了,他以前給武則天磕頭,並非是對武則天有什麽忠心,隻不過是因為武則天比她強勢太多了而已。所以,今天他背叛武則天,也不至於有什麽愧疚。
“你——你——好啊!你為何要這麽做?朕有哪一點對不起你的?”武則天的憤怒難以遏止,比先前目睹張仁願的叛變更為深切。
“陛下沒有對不起微臣,陛下弱隻是對不起微臣,微臣不會在乎,微臣賤命一條,陛下若要將去,隻需一言而已。陛下對不起的,乃至天皇大帝賓天之前的囑托,對不起的乃至天下億兆臣民對陛下的信任。陛下這些年的功過是非,臣無權評章,不過陛下想要廢棄當今太子,卻是萬萬不能。太子乃是當下天皇大帝唯一的骨血了,他代表著眾望歸處,萬萬不能成為下一個懷章太子或者相王!請陛下即刻下製,傳位太子殿下,臣等不敢為難陛下分毫,陛下還是至高無上的皇太後,母儀天下,為萬民景仰!”
“請陛下即刻下製,傳位太子殿下!”張易之一言方了,他身後的兵士同時大吼起來,聲音響徹雲霄。
群臣一看勢色不對,也不跑了,紛紛加入請願的人群之中,尤其是那些李黨中人。
武則天頹然地望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長劍,隻能頹然妥協:“大家都放下武器吧,另:傳製,傳位太子!”
一場策劃周圍的兵變,至此完成了大半。太子武顯回來的時候,眾人早已將這邊處理完畢,將早已準備好的龍袍披在他的身上,宣告政權的交替就此完成。而武三思老遠聽見勢色不對,立即率著極為親信逃走。隻可惜,沒逃出多遠,他就被他那些出了大代價聘請而來的手下活生生地扭送了回來,被當眾砍下腦袋。
隨後,一場大清洗,就在這個皇家的莊園裏麵進行,出來的時候,隨行的文武大臣有三百多人,三天之後回京的時候,隻剩下了二百出頭之數。不過,大清洗的效果也是極為明顯的,武黨的死忠徹底被鏟除,朝廷的大權徹底落在了新皇帝武顯還有張易之、張仁願等幾個大臣身上。
武家倒也沒有滅絕,隻有武三思、武攸寧等幾個人被殺,其他的都隻是被降爵而已,很多人甚至保住了原來的官位,而在這次兵變中扮演一個極為重要角色,卻始終沒有拋頭露麵的宗晉客一夜之間被提拔為宰相,在諸多的任命之中,都並不顯得時分的顯眼。
回京之後,一場更大的封賞和清洗繼續拉開,一直持續了幾個月,才漸漸平息下來。張易之被封為燕王,太子太傅,同三品,右羽林衛大將軍,位極人臣,特別是一個外臣居然被封為親王,實在是匪夷所思,而武攸緒也被封為齊王,太子太保,不過他雖然接受了名爵,卻仍是選擇歸隱,並沒有實際出山任職。張仁願被封為上黨王,幽州大都督,前往北疆接替婁師德,主持對突厥的戰事。
其他的參與兵變之人,不管是軍官還是小小的士兵,個個都有封賞。
其他方麵的動作也著實不小,改國號為“唐”,恢複官職的名稱,還有就是李氏宗室重新改回李姓,很多被武則天流放的李氏宗親都被重新召回來,唯有李旦除外。很多武則天時候的製度,霎時間就被扭轉過來了。利弊且不說,倒是讓人耳目一新。
隨著封賞和清洗終於告一段落,眾人開始將目光盯向了張易之,大家都開始計算著這位新任的年輕宰相什麽時候會被卸磨殺驢。畢竟,他太年輕,沒有根基,又崛起太快,而立下的功勞又太大,已經是徹底的功高震主了,除了一死,皇帝好像並沒有什麽好賞賜給他的。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一向多疑的李顯夫婦,對張易之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信任,非但沒有不利於他的任何舉動,反而是屢屢召見密談,往往一聊就是半天,讓其他的群臣無不嫉妒成狂。
一年之後,皇後韋氏老樹開花,居然誕下一個皇子,取名李本張,皇帝對張椅子的寵幸更是大增,居然賜他禦前免跪,召見的越發的頻繁了,有時候甚至留他和安樂公主宿於宮中。
正當以為,張易之這個有史以來第一寵臣就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權臣的時候,張易之以體弱多病為由請求致仕,皇帝和皇後多番挽留無果,隻好保留了他太子太傅的職位,放他致仕。
幾個月後,燕王府。
張易之正和大腹便便的夫人上官婉兒坐在院子裏調笑,忽然接到喜報,說是張仁願大將軍以別將阿史那闕的先鋒,終於攻克了突厥牙帳黑沙城,阿史那闕本人更是親手砍下了默啜可汗的腦袋。
張易之聞言大喜,笑道:“阿史那闕這個小子果然是個瘋子,居然實現了當年發下的誓言。如此一來,我大唐北疆以後五十年內,恐怕都不會有什麽亂事了。大家這一次,終於能好好地鬆一口氣了,不必煩心了。”
上官婉兒狡黠一笑,道:“陛下是不用煩心了,他最近好消息太多了,嘴巴就沒有合上過。不過,有些人恐怕就要煩心了!”
“夫人說的是為夫嗎?”張易之一本正經地反問道。一隻手卻摸向了上官婉兒那隆起的小腹,在其光滑的表麵之上,輕輕地來回摩擦著。
上官婉兒俏臉一紅,道:“家裏其他人都去‘天水觀’上香了,這裏除了你,也沒有別人了吧!”
“為夫現在無事一身輕,逍遙自在,又有你們一再為我張家開枝散葉,事事如意,還有什麽需要煩心的?”張易之奇道。他是真的不明白上官婉兒所指。
“未必!我覺得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啊,多情總被無情惱。你這個人呢,說你多情,你簡直是濫情,說你無情,你簡直是絕情!這次,等幽州的大軍回來,我們家中豈不是又要多一雙幽怨的美麗眼睛了嗎?被那樣一雙妙目巴巴地看著,卻偏要裝君子不去下手,某人那麽花心浪蕩之人,豈能不心旌蕩搖?說他心煩,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張易之頓時無語,半晌才苦笑道:“原來,繞來繞去,你說的是淺雲妹妹.。她是大娘的養女,便是我的妹妹,更因這次在北疆立下的大功,被封為郡主,我自然是另眼相待一些的,你嫉妒了嗎?”
“嫉妒?!”上官婉兒對這個詞頗為不屑,笑道:“我要嫉妒,嫉妒得過來嗎?我不過是要提醒那個負心漢,早做決斷,不要嘴上‘妹妹’‘妹妹’的叫得好聽,心下卻想著另外的一些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