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在眾將的調笑中,一步步遠去,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內帳之中。牛宏誌坐在桌前,臉上滿是疲憊之色,整個人那裏還又先前在李俊麵前之時那種氣度。此時看起來,竟是和一般的老人沒有兩樣。
聽著外麵的吵雜之聲,張帆麵帶憂色,道:“將軍,如此這般,咱們和那李俊的關係便徹底鬧僵了。要不要屬下去喝止他們?”
牛宏誌抬手攔住了他,道:“算了,讓他們去說吧,以李俊的肚量,便是他們不說這些話,他也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的。今次皇上如此猜疑,看來,我也該是告老還鄉之時了。在留下去,說不準會成為第二個柳氏父子啊……”
“將軍,怎麽可能,您一生鞠躬盡瘁,對大宋盡心盡力,身上的傷疤哪一塊不是為了大宋留下的。皇上他……”
“嗬嗬……”牛宏誌苦笑出聲:“那柳宗嚴也不是三朝元老嗎?一生盡心竭力,我雖看不管這老兒那副文官之上的臭臉,但是,不得不說,他是個忠誠,也是個能臣。一身為大宋做的貢獻難道比我少了麽?最後落得個什麽下場。就算拋去他不說,那柳伯南,從皇上勢微之時,便一直輔助與他,而後帶兵打仗,一身本事又豈在我之下。對皇上更是忠心耿耿,最後又不是慘淡收場?”
“柳伯南皆因接回太子犯了皇上的大忌,這才遭此橫禍。這與將軍不同啊。”張帆解釋道。
“你太天真的。”牛宏誌搖頭,道:“柳伯南一直都是皇上的親信之臣,都落得如此下場。以皇上的多疑,我又怎能免俗。柳伯南被治罪,嶽少安反了,牛青跟著他也反了。你要知道牛青是我的獨子,縱使我不因私而廢公。可別人會怎麽想,皇上會怎麽想?”
說著,牛宏誌長歎一聲,道:“今日李俊的到來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說明,皇上已經開始不信任我了。”
“唉——”張帆搖頭,道:“隻怕是這次少將軍凶多吉少了……”
“你是這樣想得?”牛宏誌抬眼看了張帆一眼,道:“我卻不怎麽認為。青兒自小在軍中陶冶,後又隨著嶽少安南征北戰。怎能沒有一點長進。前兩日你也見著了。隻有三千人馬,一萬大軍居然硬是攻不破他們的防區。換了你,你能做到麽?”
張帆想了想,搖了搖頭,與他們交戰的,大多都是以前牛宏誌的舊部。後來隨著牛青戰爭,漸漸地成了牛青的親兵,這才被他帶走,他們的戰力,張帆自然是知曉的。張帆自認自己帶隊的話,絕對是頂不住的。
“這就是了。”牛宏誌接著言道:“你不行,但是牛青做到了。他現在已經不是小時候跟在我身邊聽我訓斥的青兒了。已經是名將牛青,也許,現在他的名字還沒我的響亮。但是,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便會成為嶽少安之後有數的名將。”
“將軍為何對少將軍如此有信心。縱使少將軍現在用兵如神,但是,三千人怎能突出重圍?”張帆不解道。
“你仔細研究過嶽少安的戰法麽?”牛宏誌沒有正麵回答張帆的問話,而是反問了一句。
張帆想了想,道:“嶽少安,固然是大宋突然冒出的一個鬼才,他的戰例居然大多都是以少勝多,而且,還能使自己的損傷降到最低。我研究過他的戰法,但是,卻怎麽也想不明白他怎麽做到的。若是換了我,斷然是不成的。而且,我還發現嶽少安膽子大的出奇,居然每每都行奇險之兵,真不知道他的信心是那裏來的……”
“嗬嗬……”牛宏誌輕笑一聲,道:“這便是你沒看明白的地方。嶽少安行兵,其實並不險,或者說,站在他的角度上,並沒有我們看到的那般危險。”
說著牛宏誌神色有些神往,道:“就拿青山一戰來說吧。在我們看來,他以一萬多兵力居然敢直接挑釁完顏滿的十萬精兵。這換了任何一個人來看,嶽少安無疑都是瘋了。可是,他卻勝了,而且一仗下來,兵力不單未減,反而增加了不少。這好似一個奇跡,幾乎讓人不能相信。”
“是啊……”張帆讚歎道:“當初他初來我們營中之時,看他那般毫無修飾的模樣,還真想不到他有這般本領。”
“其實,你往深處研究,便可發現。嶽少安當初並未冒險,可以說,那樣的遭遇是他刻意安排出來的。”牛宏誌麵露讚賞之色,道:“我敢斷定,當初以青山作為戰場,絕對是嶽少安事先定好的。若是那時候嶽少安拿不下青山,或者青山沒有那般險要的話,他應當早已經退了回來,金兵絕對追趕不上。所以說,看似凶險,在嶽少安那裏,其實並不如何凶險。”
“屬下這點便不明白了。”張帆疑惑,道:“嶽少安怎能斷定當初完顏滿會兵分兩路,若是十萬人馬直取青山,將他先行滅掉,再度南下,那麽他還有何辦法?”
“那樣,完顏滿也會死在那裏。”牛宏誌搖頭道:“當初完顏成功怎麽敗的,你不會不清楚吧。”
“是了!”張帆若有所思,道:“可是,若是完顏滿圍而不攻呢?”
“這就更不怕了。”牛宏誌笑著道:“一來,金兵習慣以戰養戰,糧草供應不足,不適合僵持戰。二來,若是金兵圍山,柳伯南必然會帶兵增援,到時候,我們也必然會被皇上派去。最後的結果隻會是一場力戰,對於嶽少安來說,還是有驚無險。”
“將軍所言,讓屬下茅塞頓開……”張帆點頭言道。
牛宏誌擺擺手,道:“這一點,還不是我要說的重點。重點是,嶽少安沒戰,幾乎都是全殲敵軍,你注意到這點了麽?”
牛宏誌一說,楊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牛宏誌不說,他還沒有往這方麵想,現在仔細想來,得確是如此,每戰下來,嶽少安大多都是將敵軍徹底擊潰,即便沒殺死的,也盡數俘虜了去。當真讓人稱奇。
不過,他現在總算聽了出來,老將軍是話中有話,必然還有下文。張帆眉頭微皺,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嶽少安擅長借助器械和地勢為戰,後來,你也跟過牛青一段時間。你覺得他學得如何?”牛宏誌淡淡地問道。
張帆聽言,低眉沉思了起來,隔了一會兒,抬起頭,道:“如此一說,少將軍還真有幾分嶽少安的真傳。雖然不似嶽少安那般出人隻所料,但是,和將軍的戰法已然大不相同。”
“這便是了。”牛宏誌點了點頭道:“善借地勢者,草木水火山石皆可為兵,你現在你認為牛青手中隻有三千兵馬麽?”
“這……”張帆吃了一驚,聽著外麵驚人的雨聲,他忍不住道:“將軍的意思是,少將軍會借助水勢而攻?”
“有這個可能。”牛宏誌點頭,道:“不過,現在我還看不明白……”
“若是如此,那麽為什麽到現在少將軍都沒有用出來?”張帆驚疑不定道。
“可能是時機還未成熟,亦或者他不忍心傷了我這把老骨頭,這個就不得而知了。但是,現在換做李俊,我對青兒很是有信心。”牛宏誌將牛青又說成了青兒,此時戀子之情溢於言表。
張帆點了點頭,他是看著牛青長大的,對牛青也是感情頗深,在心底確實不想他出事,聽牛宏誌言罷,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兩人一時無言,看著帳外層層的雨幕,張帆深深地吸了口氣:“但願少將軍可以平安。”
牛宏誌沒有說話,但是,臉上的神情卻顯示著他也和張帆想的一樣。不過,牛宏誌還有另一層擔心,那便是嶽少安會不會舉兵反攻京師,若是他真有心這般做的話,大宋現在將才凋零,能征善戰之將大多被嶽少安所收攏,到時候,大宋當真堪危。
嶽少安反叛,絕對要比金人南下要更可怕的多。因為,金人就算能征善戰,但是,他們畢竟是外族,百姓不會幫著他們。
但是,嶽少安不同,他無論是在軍中,還是百姓之中,聲望都頗高。到時候若是他真得舉兵來攻,一呼百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以當今大宋國力,一旦挑起全名戰爭,那麽,金國必然死灰複燃,大理那邊與嶽少安的關係也極近,到時候很有可能會幫助嶽少安,如此一來,大宋就真的不是大宋了……
牛宏誌愁容滿目,對於大宋的外來擔心不已。隻可惜,他已經遭到了皇帝的猜忌,知道自己注定不能參與到這些事情中來了,想著,不由得神色又是一暗,麵容似乎又蒼老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