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姬丹府內的內宅是風光旖旎,春色無邊。但秦國的各家權貴,除了嫪毐依然醉酒,沉沉睡去萬事不管之外,其他各府,能好好睡覺的可不多。
文信侯呂不韋繞室彷徨半夜,尋思許久,對昌平君和嫪毐衝突之事,終是無策可解,隻是不斷地歎氣,最後跺跺腳,喚來長子呂覽,低聲吩咐幾句,這才進去安歇。
昌平君將熊顛帶回自家府內,先是告知廚下仆隸,給熊顛造一碗醒酒湯,讓熊顛醒醒酒。然後又吩咐僮仆到昌文君府中送信,告知昌文君夫人:有事商議,兄弟今日就暫住自家府上一夜。
昌平君夫人贏氏自內宅得到消息,領了幾個侍女匆匆來在前堂,看到熊顛睡的醉沉沉,頭上用布包紮著,不由大吃一驚:“如何成這般模樣?”
昌平君搖頭苦笑,道:“兄弟喝的多了,和嫪毐那廝起了衝突。無妨,隻不過皮外傷而已。”
夫人趨步上前,輕輕解開熊顛頭上的包紮,看傷口果然不大,又已經止血,這才略略放心,長舒一口氣,一邊重新給熊顛包紮傷口,一邊輕聲說道:“喜宴之上,總要給燕丹和玉丫頭幾分麵子,稍稍忍讓就是,怎就起了衝突?”
昌平君指著熊顛,氣道:“吾弟原本不善飲酒,今日喜宴,喝的又多了些,豈料嫪毐那廝,竟借機生事,將吾弟砸傷!”
贏氏夫人上前輕聲勸道:“既然是酒後之事,那廝又是粗鄙無文之人,君侯乃國家大臣,當以國家大體為重,何必與其一般見識。”
昌平君嘿嘿冷笑,道:“你那裏知道,嫪毐毆傷吾弟,被我打了一拳,那廝不但不知悔改,竟然還口出狂言,辱罵老太後。我乃禦史大夫,執掌監察之責,豈能充耳不聞?”
“況且趙姬這幾年,仗了大王是她親生子,日漸張狂,早就不把老太後放在眼裏。”
“我等雖然不忿,但投鼠忌器,不但奈何不了趙姬,就連嫪毐那廝,都要虛與委蛇。嘿嘿,這廝今日自己撞了上來,我豈能放過他去?”
贏氏夫人,聽昌平君口氣,這次要拿嫪毐做法,想起趙太後,心中憂慮,道:“君侯,嫪毐乃趙太後心腹,隻怕輕易動不得。”
昌平君嘿嘿一笑,道:“夫人勿憂,這一次,隻怕趙姬也護不住他,誰讓這廝揭了趙姬和大王的臉麵!”說著,將嫪毐說的話,原原本本給夫人描了一遍。
昌平君夫人,也是個聰明的,聽了轉述,也不由點頭,道:“自作孽,不可活。這廝果然該死,隻是此事,隻怕還需老太後出麵。”
昌平君點點頭,道:“正是,明日我要當眾上奏,讓大王無可遮攔,夫人明日一早速速進宮,稟明老太後。請老太後早作準備!”
贏氏夫人應了,吩咐人給熊顛進了醒酒湯,將熊顛扶到客房,留下昌平君看顧兄弟,自己這才回後宅休息。
過了一個多時辰,熊顛才醒了過來。見到自家兄長親自在身邊伺候,半是慚愧半是感動,掙紮起來謝過熊啟。熊啟嗔道:“這算什麽,你我兄弟至親,哪裏需這些虛禮,罷了,罷了,商量正事要緊!”
熊顛知道大兄的脾氣,也就不再客氣,想起今日之事,也是恨恨不平,兄弟兩個,細細商議了一番,寫好了奏章,這才各自去休息。
次日一早,熊顛將傷口重重包了,和大兄各自穿了朝服,直接本王宮而來,到了殿前,略等一等,待那些執戟中郎開了殿門,兩人和眾官一起進殿,恭候大王嬴政。
片刻功夫,殿後一陣腳步聲響,嬴政在十幾位侍郎、大夫和謁者的簇擁下轉了進來,到上首台陛上坐了,眾臣參見已畢,各自歸班侍立。
熊顛心急,早跨前一步,躬身道:“稟大王,臣有事上奏!”
嬴政這才看到熊顛頭上包著,顯見有傷,不由奇怪,道:“卿這是何故?怎麽受了傷?”
熊顛朗聲稟道:“臣所奏正為此事!中太仆嫪毐,狂妄無禮,無故毆傷國家大臣,還請大王律之以法!”
嬴政一聽是彈劾嫪毐,心裏就是一激靈,他知道昌平君兄弟雖一向和嫪毐不睦的,但畢竟都是國家大臣,彼此要留些體麵,彼此不和,當麵爭執也是平常,可這動手打人,未免有點笑話了些。
事關朝廷體麵,嬴政自然不能不問,熊顛遂將昨日之事說了一遍。
嬴政聽了,知道這其中,還是喝酒誤事,心裏也是不喜。隻是昌平君兄弟,素來得他看重,知道這兩人做事,不是輕狂無節之輩,想必這錯是在嫪毐了。
看熊顛頭上雖是包的嚴實,但說話卻是中氣十足,看來也不是什麽大傷。毆傷大臣,這罪說輕也輕,說重也重,可嫪毐既是母後的愛臣,細追這事,估計也沒什麽意思,因此嬴政有心調解一番,遂笑道:“此事寡人知道了,卿且退下,待寡人見了太後,定要請太後狠狠斥責長信侯,為卿出氣。”
熊顛還沒開口,熊啟早站了出來,躬身道:“大王,長信侯嫪毐,借酒鬧事,毆傷國家大臣,原該以法重重處置,豈可請斥責幾句就輕輕放過?”
嬴政聽熊啟公然反駁,不由一愣,熊啟抬頭,高聲道:“況且嫪毐那廝,狂悖無禮,大庭廣眾之下,竟敢自稱是大王假父,辱沒太後清名。如此大逆不道,臣請大王嚴查!”
嬴政大驚,道:“什麽,你說什麽?嫪毐自稱寡人假父?”
熊啟雙目炯炯,毫不回避嬴政的逼視,朗聲回道:“正是,昨日燕太子喜宴之上,嫪毐那廝,不但自稱大王假父,還公然辱罵老太後,如此忤逆不道,若不嚴查,太後顏麵何存?大王顏麵何存?我大秦顏麵何存?”
熊啟說著,嬴政已氣的站了起來,喝道:“卿言當真?”
熊啟回答的斬釘截鐵,道:“臣所言有一字為虛,願以三族之命相抵!昨日眾公卿皆在,人人皆可為證!”
嬴政氣的,臉色鐵青,狠狠掃了一眼眾人,問道:“熊卿所言可是真的?”
兩側眾公卿,一個個都是肅然而立,垂著雙目盯著自家的鼻尖,誰也不看嬴政,更不肯當先開口回話。
嬴政見眾人不答,雖用手一點國尉王陵,問道:“國尉昨日相比也在,熊卿所言可是?”
王陵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大王,臣年老耳背,又不勝酒力喝多醉了,隻知道當時吵鬧,卻不曾聽真什麽言語。”
嬴政心裏暗罵:“老東西,什麽年老耳背喝多了,明明是耍滑頭,不想摻和這事罷了。”但王陵乃是昭王時就得用的大將,在軍中德高望重,嬴政也不好強他。
猛然想起,今日一直沒見仲父在,遂扭頭問道:“仲父為何今日不見上朝?”
旁邊太中大夫呂覽趕緊回道:“回大王,家父昨日飲酒,感了風寒,令臣代奏大王,還請大王恕罪。”
嬴政心中冷笑,“病了?你可真會病呀,想必你是知道今日有這麽一出吧?”
嬴政雖沒得到眾人對熊啟的肯定,可到了這時,也知道熊啟所言十有八九乃是真的。這心裏不由火往上竄,對嫪毐這廝如此不知分寸,已是恨到了極點。剛要開口下令擒拿嫪毐,又轉念一想,嫪毐乃母後身邊的人,自己直接下令拿人,隻怕過不了母後那一關,看來還需好生計議才行。
嬴政正想著如何開口將局麵先應付過去,一個謁者快步走了進來,稟道:“回大王,老太後駕到!”
聽說是華陽太後到了,這是孝文王的嫡夫人,嬴政的嫡祖母,當初父王得以即位,可是全靠華陽太後的提攜和支持。前些年嬴政還年少時,這位祖母可是經常指點嬴政治國、理政、識人之道的,雖然最近這兩年,老太後不怎麽管事,可嬴政對這位祖母,還是非常敬重的,因此趕緊下了台陛,到殿門處迎接華陽太後。
華陽太後今年,也不過剛剛六十歲,雖然已是滿頭華發,但精神矍鑠,身體很是不錯,隻是臉色陰沉的很,看嬴政施禮迎接,華陽太後冷言道:“罷了,罷了,你是大王,如今翅膀硬了,隻怕老太受不得你的大禮!”
嬴政聽華陽太後言語不善,忙陪著笑道:“太後這麽說,孫兒哪裏當的起?孫兒年幼無知,若有得罪之處,請太後直接責罰孫兒就是!”
華陽太後進了殿,在台陛下占了,雙眼盯著嬴政,道:“得罪?你是不敢得罪我,可我卻聽說有人大庭廣眾之下在咒我死呢!不知這樣的人,該怎麽處置呢?”
嬴政知道,這是昌平君已經將話遞到了華陽太後耳朵裏,心裏對昌平君多事,很是有些不滿。隻是當著華陽太後的麵,不好說什麽,隻是賠笑道:“太後,孫兒這不是正在查問此事麽?若當真有這事,孫兒定不會輕饒這等大逆不道之輩!”
華陽太後冷聲喝道:“查問?這還要查問麽?嫪毐那廝,公然辱罵老身,那麽多人都是聽在耳裏,看在眼中,還有什麽好查問的?”
“那廝一個閹豎,竟敢自稱大王假父,居然還要查問,嘿嘿,你不顧老身,難道不顧你自己的臉麵?難道不顧你母後的臉麵?難道不顧我大秦的臉麵?”
嬴政被華陽太後一陣訓斥,這臉上那裏還掛得住,對嫪毐隻恨的咬牙切齒,轉身喝道:“衛尉何在?”
衛尉贏竭昨日沒在場,聽昌平君兄弟彈劾嫪毐,已經是驚疑不定,嬴政一聲喝,贏竭趕緊站出來,高聲道:“臣在!”
嬴政氣狠狠的喝道:“傳太後旨意,長信侯嫪毐,狂悖大不敬,著立刻收入衛尉監中待審!”
贏竭一拱手,道:“臣領旨!”言罷,辭了太後和大王,立刻出殿而去,帶了數十個衛士去捉拿嫪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