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一顆老柏樹,在夕陽下脫出一條長長的影子,攔在官道上。一小隊人馬在官道上馳過,卷起的塵土打散了夕陽。正是張彪在這條往孝感的官道上,騎在馬上,已經不容顏憔悴,不複當初意氣風發,連他坐下的馬匹也跑的無精打采,他身後的親兵更是提不起精神,像是霜打的茄子,掛在馬背,啷噹前行。那個在軍中以勇猛著稱,千軍萬馬他劍直而動湖北軍中第一人,現在的威風也隻能去想當初了。當初,湖北黨人四處爆亂,還不都隻能成為他建功立業的基石!他頭上的頂子,就是用革命黨的鮮血然紅的。他實在打心眼裏看不起,手無縛雞之力,隻會嘴上大談革命,叫囂著要以命殉誌,以血酬國的無用書生;還有那些不老老實實在家耕田種地,隻會拿鋤頭扁擔,卻被那些書生忽悠的放下鋤頭扁擔,傻乎乎的來鬧革命的泥腿子。
誰知革命軍突然爆起,書生們吃熊心豹子膽,一夜之間占領武昌,他吃到生平第一次敗仗。革命軍之後竟然不稍做休整,又連夜渡江進攻漢口,那些哥老會的泥腿子也敢落井下石,幫著攻打劉家廟,完全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在劉家廟布置的防禦徹底瓦解。還有那個山西閻錫山,枉費自己對他多般栽培,卻也跟著革命黨胡鬧,在這時候竟然幫老上司一把。我輩須知學得文武藝,買與帝王家。閻錫山這樣做,對得起天地君親師嗎!道德淪喪,君臣大綱蹦壞,國將不國啊!閻錫山沒有在黃坡,不來支援劉家廟也罷,竟然還帶著他的黨羽跑回山西老家了。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接收朝庭俸祿,在著國家危難時刻,卻不知報效國恩,報效皇上。
從硬攻八鎮司令部,到登陸劉家廟,張彪現在已經知道,全是李想指揮的,真是指揮好啊!平時從不顯山露水,一副吊二浪當的李想,還有這樣軍事指揮才能,平時真是小看了他。張彪以他多年軍旅生活,培養的戰場嗅覺告訴他,李想就是一個喜歡窮追猛打的人,就是個趁你病,要你命的聰明人。
官道上,在親兵們眼中,張彪無精打采的騎在馬上,拖著一條快散架的邋遢辮子,胡須淩亂,頭皮幾天沒刮青油油的,身上的補褂也肮髒的像個十足的叫花子。秋日的夕陽懶洋洋的照在張彪身上,這樣子比犀利哥還衰。
看不出,張彪的腦子裏卻反複推敲這幾天發生的戰事。張彪敢肯定,李想會在今晚再有行動,搶下三道橋,再夜襲黃坡。張彪似乎高估了李想,李想本來是打算讓同誌們休息一晚,革命同誌也不是鐵打的身子,也需要休息,李想還準備了慶功宴來犒勞同誌們。後來情報部發現有清兵在三道橋集結,又有軍統特工探知,河南二十九標張錫元率部乘火車南下應援張彪,還有湖南駐嶽州巡防營夏占魁也也乘輪往劉家廟撲來。曾高和李西屏分析,做出最壞打算,假設在三道橋的清兵便是張錫元部。李想當時又不在,怕延誤軍機,失去劉家廟這個橋頭堡,李西屏親帥一旅迎敵。
在張彪腦海裏,李想實在太擅長打夜戰了,夜戰從來都是兵家大忌,而李想卻總能利用兵家之忌諱,行險一博,而收奇效。其實最讓張彪忌諱的是,李想軍隊的反應速度,和連番苦戰的能力。而張彪軍隊的反應速度,卻被官僚派拖累的慢得不能再慢。如果劉家廟工事完整,肯定不會失守;如果應援部隊來得夠多,完全有實力可以收複武昌。
湖北新軍在平亂時,爆發的戰鬥力隻能說一般,為何隻是換了一個革命軍的頭銜,就能爆發出如狼似虎的勇猛,瞬間成了一支虎狼雄師。難道真是革命黨人的信仰在作怪?信仰可以把一直疲軟之軍變成虎狼之師?信仰可以為一支軍隊注入靈魂?不!忠君愛國才是一支軍隊的靈魂!張彪努力的用中國千年傳承的封建思想來說服自己,來麻醉自己。
在劉家廟一役,張彪差點便葬身在革命軍的炮火下,號稱張大膽的張彪已經嚇破了膽。張沒膽趁夜色一口氣跑到灄口,才開始收籠殘部,天還沒有亮,就派人前往黃坡招援軍。黃坡連著警衛人員,才招來一千餘人。和著殘部總共兩千餘人,全部派往三道橋,必須全力阻止革命軍的擴張。現在黃坡簡直就是一座空城,不過隻要守好三道橋,革命軍就拿他沒有辦法。張彪這樣火急火燎的布置,完全是被革命軍爆發出的強大侵略性給逼的。
張彪心裏非常清楚,三道橋的清兵毫無士氣,根本無法抵擋革命軍的攻擊,所有他連在黃坡觀望一晚的時間也不願浪費,直接往孝感而去,迎接河南援軍張錫元部的到來。麵對那些士氣低落的士兵,他實在想不通,竟讓那些亂黨叛逆,犯天子威。為何堂堂的一支正統王師,打起仗還不如匪黨理直氣壯。
天色不早了,太陽就快要落山。這片生機盎然的沼澤,看不到秋意蕭瑟,碧綠的顏色一直延伸到天邊的青山。灄河從這裏流過,每當下大雨之時,河水即會滿過沼澤,這裏會成為一片汪洋大湖。這裏土地肥沃,卻沒有在此開墾良田,一直荒廢著。在水草豐盛處偶爾還能看到,丹頂鶴串上雲霄,自然生態環境之好,後世之人是無法去想像。在這人馬難渡的沼澤地裏,有三座鐵橋橫跨險地,結成連接漢口與灄口的必經之地。此地因橋而得名,地名便是三道橋。
京漢鐵路便是從三道橋而過,過了三道橋就屬於黃坡,往北二十裏便是灄口。這裏已經清兵在三道橋鐵路北端布防,正在正目管帶們的吆喝聲裏,加緊防禦工事的建設。不止是工兵營的清兵在此忙碌建立防禦工事,步兵營,炮兵營,騎兵營的清兵全都加入進來。
這樣的勞累,清軍裏工兵們自然是苦不堪言,牢騷滿腹。手上的夥計稍微慢一點,長官的皮辮就落在頭上。當兵的拿錢幹活,可也不能給他們當畜牲使喚。
“平時響銀被他們層層扣刻,那不是打仗時候,我也無話可說。現在要我們賣命的時候,這響銀還不給我們發足!”又矮又壯的漢子,有氣無力的揮著鏟子,嘴裏不停的低聲嘮叨。
“省省力氣吧,等革命軍來了,才有力氣跑路。”他邊上的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隨聲應和,說著話,手上的活就慢了。正巡視正目跑過來,一皮辮就抽下來。青年巧妙低下頭,微微側過身子,用背脊接住,隔著比較厚實秋裝,背脊也不是很痛。
正目罵了兩句,又看到其他地方有人偷懶,急急忙忙的又換一個陣地耍威風去。看著正目走遠,又矮又壯的漢子說道:“就知道在我們麵前耍威風,看到革命軍卻跑得比兔子還快。”
“當時昏了頭,才跟著大隊跑回灄口。還以為張大膽要我給他賣命,會對我們好一點。要是知道還是在這裏受鳥氣,在劉家廟給革命軍做俘虜也好。”這年輕人為剛才的一辮子,是越想越來氣。隻是還不知道革命軍對待俘虜的政策是什麽?隻知道武昌城裏殺了不少旗人,不過自己是漢人,沒什麽好怕的。你張大膽要給滿清做條忠狗,我們可不會這麽傻的陪他去死。也許投降革命軍真是一條好出路,革命軍兩次打敗張彪,已經完全證明革命軍的實力強橫。張彪是誰?湖北軍界第一人,張之洞的愛將。麵對革命軍,接連敗北,現在蒼徨敗走孝感,連正麵對抗革命軍的勇氣也喪失遺盡。
“心裏想就可以,不要說出來,到時候看情況。”又矮又壯的漢子壓低了聲音,他也不想再給滿清賣命。家裏老小都在漢陽,一個哥哥在漢陽鐵廠做工人,一個妹妹在武昌中和門紗廠做工人,這兵荒馬亂的世道,真想快點回家看看,可還平安?
這些不安的情緒,不止在工兵營蔓延著,更像是瘟疫,已經感染了整個三道橋的清兵。
直至太陽落山,黑色天幕壓的極低,那些落光葉子老樹,伸展著枝丫,似乎已經頂到頭頂的天幕。夜裏四處的景色朦朦朧朧,遠處的三道鐵橋像一條黑色巨龍,跨過湖泊,河流,沼澤,霸占了這塊廣闊地域。清兵全都聚集在鐵路旁,高出的一個緩坡丘陵上。不是很高,坡度非常緩,但卻是三道橋鐵路口最高一處高地,是個適合防守的地方。緩坡上升起一堆堆篝火,清兵也圍坐在一起吃晚飯。當兵的圍坐在一起,嘴上吃著飯也賭不住嘴,一天牢騷,都想趁著吃飯時發泄一番。
一個胡子幾天沒有刮的清兵,夾著一根青菜葉,上麵沾著一隻大青蟲,罵罵咧咧的。“火夫今天發福利,給我在青菜裏加了肉。”
他邊上老鄉湊近一看,笑了。“好福利!怕你沒力氣幹活,給你加餐呢。”
胡紮男想著那些當官的下午派親兵在沼澤裏抓了許多野味,現在肯定在大魚大肉,自己卻啃著蟲咬過的青菜,越想越氣,把青菜狠狠丟砸在地上。“勞累一天,一點油水都沒有,還要我們買命。現在連扛槍的力氣都沒有,讓革命軍把他們全殺好。”
他老鄉望著大青蟲萬分可惜,連連搖頭。“你不吃也別浪費,吃一點才有力氣,革命軍來了,逃跑也能跑有力跑快點。”